《第几次握你的手》篱落芳草

2、第二章

　　雨声照旧淅沥，隔着薄薄的雨帘，泊在窗外的车身被冲刷得久了，莹莹的闪着亮光，透出宝石般的光泽。她不懂车，叫不出车款，但打眼一看就觉贵气典雅、气质脱俗。
　　车牌尾号是一连串的4字组合，第一回见到时只觉惊艳，及至再见，无端地竟生出几分好奇与猜测，不知选这数字的人是天生性情超脱，还是取乐谱中的发音——就算想“发”，选8岂非更好？不论哪种，这样的人物几次三番出现在这里总是不合时宜。比如这么好的车，这个年代久远的厂区宿舍内连个车库都没有，就只能露天停放，风吹雨淋。
　　她就是好奇，也只是好奇而已，心里想想，却永远不会说出口。小时候是因为孤单，不知道说给谁听；等到长大了，有了同事和朋友，这个习惯却已根深蒂固。

　　采鸾到的时候她正准备早餐，半西式的，面包、火腿、煎蛋加牛奶。采鸾刚下夜班，神情倦怠，见到食物也提不起兴致，只吃了几口就上床补觉去了。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听见耳边极轻微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微侧过头，眼睛缓缓睁开，见赵雪捧着一本书正看得认真，眼神清淡幽远若有所思，谜一样的叫人捉摸不透。
　　身下是张很大的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背部倚在床头，姿势轻松随意。由于阴天下雨，带着几分晦涩的光线透窗而入，幽幽地打在她柔和的侧颜上，眉眼如画，形成一幅弧度绝佳的剪影。
　　竟是异样的生动怡人。

　　采鸾几乎不忍破坏这一刻的静谧和谐。她睁眼，又闭上，再睁眼，终于撑起身子，恶作剧般地劈手夺她手中的书，看过扉页，竟是一本皇宫秘史，扁扁嘴，嗤之以鼻：“又看这种书。”
　　赵雪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说：“你醒了？”
　　采鸾叹息：“你更象刚睡醒的。”
　　赵雪既不反驳，也不着恼，只一笑置之：“饿了吧，你睡着的时候我包了水饺，虾仁馅的，现在煮给你吃？”
　　采鸾呻吟一声：“别，让我再眯一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闭着眼叹息：“也就是我吧，要换成个男人，你表现得如此贤慧，还不把他宠上了天？”
　　赵雪愣了半响，不自然地笑笑：“就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采鸾暗自翻了个白眼：“是没什么不好，顶多你越是宠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罢了。”
　　赵雪欲待反驳，却只是微张了口，无声一笑作罢。采鸾到底年轻，世事经历不多，没必要就这个问题与她争论。她捡起书随手翻阅，忽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与采鸾同龄，也只有二十四岁而已，怎么就处处以老人自居呢？
　　半天听不见动静，采鸾半睁开眼偷偷瞄她，见她发怔，禁不住得意：“被我说到心坎里去了吧？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人被你宠上了天，然后就——，那个什么了？”
　　“瞎扯。”赵雪笑着挥拳：“再胡说八道，别指望我今天给你煮饭吃。”
　　吃人嘴短，明知道这句话轻飘飘的毫无威胁力道，采鸾却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她从小贪吃，美食在前，哪有什么气节可言？

　　想到吃的，真有些饿了。采鸾家在外地，每次来这里都要美美地吃上一顿再走。两人同龄，一个连煎鸡蛋都不会，另一个却做得一手好菜。赵雪最拿手的是麻辣小龙虾，色香味俱全，只看一眼便叫人流口水。采鸾常来，这个菜却不是轻易吃得到，不知为什么，周末得闲时，她喜欢一个人包水饺，各种馅的，调成各式各样的味道，吃不了就冷藏在冰箱里，装得满满的，什么时候吃都有。
　　睡意全无。
　　采鸾吞了吞口水，努力忘掉麻辣小龙虾：“你刚才说，有虾仁馅的水饺啊？”
　　赵雪暗笑，一副读书入谜的模样让采鸾几乎抓狂，她翻身坐起，故技重施去夺书：“还看？整天研究皇宫后宫的，你闷不闷啊。”
　　赵雪莞尔：“不闷啊，乐在其中。我看这些书不为加深学问，就是想拿古人与今人的人性作个比较，结果看来看去，原来古代的男人和现代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大同小异。”
　　采鸾听了瞠目结舌：“赵女士，您真的是高深莫测啊。”想想又觉有趣，于是大笑：“亏得梁公子天天念叨你气质优雅，你这反动言论一出，教他情何以堪？”梁公子是本市商界名人梁栋的幼子，因为行事失当，被发配去掌管一间五星级酒店的人事，采鸾正是在那儿任职。

　　其实赵雪与这位风度翩翩的梁公子本无交集，有次他陪朋友去泻华居看房，当时销售大厅内正摇号选房，销售人员顾不上他，她碰巧接待过他一回。介绍完户型带他去样板间的路上，无意中提及瑞煌大酒店，这才知道他就是采鸾经常提及的梁志诚梁公子。本来是给朋友当参谋，结果几种房型看下来，朋友意兴阑珊，倒是作为高参的他立马拍板下定。打那以后梁公子就经常光顾，签完正式购房合同也是十趟八趟地跑来看进度，就在人人都以为他要追求赵雪的时候，他却突然之间销声匿迹，没多久，就传来与某位女主持出双入对的消息。
　　赵雪对此一笑置之，采鸾却不依不挠，一看见梁志诚就横眉冷对。后来三个人一起吃饭，真相大白，采鸾倒戈相向，直怪赵雪眼高于顶，不识珠玉。
　　所以时不时地，她就拿梁公子说事，就算不沾边，她也能生搬硬扯地让它沾边。

　　采鸾揪着被子，笑得极为夸张，笑够了，利利落落地下床洗漱。洗漱完毕探头向厨房里瞧去，见赵雪正往烧开的锅里丢水饺。
　　采鸾窃笑，轻手轻脚地退回客厅，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饺子煮出来果然好吃，采鸾顾不上说话，咝咝呵着气，接连吃下四五个才象想起了什么：“咦，酱汁呢？就是上回吃的那种？”
　　赵雪嘟囔一句：“真不是一般的懒。”认命地取来一只碗，倒上醋，淋上香油，再剜一勺老干妈辣酱混着调匀了放在茶几上。
　　采鸾抬头甜甜一笑：“谢谢。你真象我妈。”
　　赵雪不以为然：“都被你叫老了。当你妈肯定不容易，得鞍前马后地这么伺候你。”
　　采鸾来不及出声，被一口热饺子烫着了，猛吸了几口气才含糊说道：“隔得远，我妈想伺候我都没机会，你该感到荣幸才对。”
　　赵雪懒得理她，进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你先吃着，我十分钟后回来。”
　　采鸾上下打量她，露出鄙夷的神色：“这样子去相亲？去见你那个马姐的什么表弟？还十分钟回来？赵雪，你也太不尊重人家了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赵雪回身取了手机握在手里，轻声叮嘱：“十分钟以后我不回来就打我电话。”说完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马姐，她今天在小区医院室当值，身上还穿着工作服。见到赵雪便拉她的手：“赵雪，我表弟过来了。”

　　当时马姐说要介绍表弟给她认识的时候，赵雪只道是玩笑，也没往心里去。她与这位邻居并不相熟，平时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说不清哪一天、又为了什么事，两人终于才有所接触，接着就发生这事，而且是约在家里见面。
　　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不过别扭也要见，见过拉倒也比躲着不见要好。
　　马姐家就住在对门，是一年前新搬来的，自然对多年以前发生在这个小区内的那段往事一无所知。而这位叫赵雪的女孩总是眉目含笑，沉静温婉，声音也柔柔的十分好听，每回见面，她都下意识地想到自家表弟，那小子率性妄为，跟这女孩倒是个性互补。
　　心里盘桓了几次，马姐跟长辈打过招呼，就张罗着这次相亲。

　　才进门，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讲话，声音清朗，透着股柔情蜜意。进到客厅，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立在窗前打电话，听得有人进来，也只微微侧身，以眼角余光漫不经心地一瞥。那样一个微不可察的瞬间，目光如燕翅划过水面一般迅速扫过赵雪的脸，随即掠向别处。
　　赵雪抬腕看表，开始计算时间。
　　他绝对是有意，电话中传出的女声清脆悦耳，再加上这头不加掩饰的真情流露，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是情人间的昵语。
　　赵雪费力忍住笑，心里暗赞这男人演技一流，除看不见面部表情外，那声情并茂的嗓音真不是一般得入戏，显而易见，这位马姐的表弟有备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马姐窘迫难耐，打眼色他又看不到，等了再等也不见他收场，只得无耐自圆其说：“这事怪我，昨天我在电话里叫他过来一趟，也没说原因，谁想这小子电话打起来没完没了。”她心怀歉意，殷殷招呼赵雪吃水果。

　　反正也不好掉头就走，赵雪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取了一只苹果，拿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跟马姐闲聊，削好后切下一半递给马姐，自己吃另一半。
　　吃完后还不见采鸾打她手机，她有些着急，正要起身告辞，却见窗前的男子转过身来，看见她一怔，随即面上扯出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径直走近向她伸出手去：“你好，我叫黄家锐，马秀卿是我表姐。”倒是意料之外的亲切热情。
　　到这时才得以看清他长相，长身玉立的男子，五官十分耐看，眉峰微挑，眉目间迸出的笑意显得玩世不恭。
　　赵雪也是一笑，毫不扭捏地伸手与他相握，神情落落大方：“我叫赵雪。”

　　马姐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些，因为惦记着当值，在赵雪开口告辞之前她先赶着去了小区医务室。
　　马姐走后，采鸾的电话也跟了过来，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十几分钟，赵雪看了眼面前含笑的黄家锐，打算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接听，刚站起身，只响过两遍的铃声却嘎然而止。
　　就响两声，让她连自说自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雪心头着恼，哭笑不得，犹豫间听到黄家锐语带关切的声音：“要不要打回去问问是不是掉线了？”
　　真被他说着了，她正有此意。
　　但是望着黄家锐洞悉一切的眼神，赵雪还是放弃了，她唇角微抿，绽出一抹促狭的笑纹：“不必了。——和你刚才的电话同一种性质。”
　　黄家锐哈哈一笑，绕过茶几，在她旁侧的位置坐定：“原来是同道中人。”
　　赵雪想了想：“我比你高明一些。”
　　黄家锐眯了眼看她，显得兴味十足。
　　“你那个电话打的不是时候，不该当着你表姐的面让她下不了台。”
　　黄家锐伸手从果篮里拣出一个苹果，左右打量两眼：“就是让她下不了台。”随后就掩却了笑容。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与笑时的神彩飞扬判若两人。过了一会儿，赵雪见他手里握着一只苹果反复把玩，随口就说：“苹果很甜。”
　　黄家锐抬头，有些好笑地问：“我表姐请你来吃苹果的吗？”
　　赵雪反问：“吃完苹果就走不好吗？”
　　黄家锐侧了头瞄她：“正合我意。表姐说你温柔贤慧、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既然这么好，能不能劳驾帮忙削个苹果？”
　　赵雪噗嗤笑出声来：“说得不是我。既然不是我，凭什么帮你削苹果？”
　　黄家锐听着，越发觉得好笑，方才他打完电话回头一看还真是吃惊不小，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能心平气和、面上带笑地坚持到他回头的那一刻。这女孩有点意思，初次相见就被相亲对象冷落这么久也不见着恼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话是这么说，赵雪到底削了一只苹果递给他：“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回头马姐回来，你就跟她说没看上我就成。”
　　黄家锐好看的眉微挑：“总要给女孩子留些情面，就说你没看上我吧。”
　　赵雪忍住笑：“也行。那就这么说定，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