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否疗我相思疾》bm7

1、第 1 章

　　五月的临安，细雨绵绵。
　　梅雨时节已经持续了好些天，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闷热让人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徐家大宅的回廊下，小药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子扇火，一边歪歪斜斜地打起了瞌睡。
　　一旁，两个药商在恭敬等候，前面放着的担子里有十多种不同的药材，君初用手指捻起一块黑不溜秋的制首乌，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好么，光闻这甜丝丝的味道就知道，这八成是红薯干用大黄黑豆之类煮过晒干后做成的。
　　她用手翻了翻箩筐里，大概混了四、五成的冒牌货。
　　药商见她面无表情地验药，急忙堆笑道，“姑娘，我们送来你们擅心医馆的药材从来都是挑最好的，这个呀你不用担心。”
　　君初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沾的灰，说，“这药我们不能收。”
　　药商一听这话便急了，“这、这可是今年最好的一批货了，况且我们给别家都没这么便宜的价钱。”
　　“对啊，怎么说不收就不收了？你们至少得给个理由吧？”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君初于是捡出一块外表成色均无可挑剔的“制首乌”来，掰开两半，只见里面露出了暗红色的芯儿，接着递给了那卖药的。
　　“来，你尝尝吧。”
　　药商面面相觑，自是不敢接过去。
　　“再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君初很块便手脚麻利地捡了七八块红薯干冒充的制首乌来，药商见君初一挑一个准，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只好恭敬道。
　　“那个……姑娘不必再挑了，都是下人们办事不利，我这就让他们去重新送一批过来。”
　　“这样自然最好，”君初见对方已经会意，便不再碰那药材了，“老板，想必你也知道擅心医馆是什么地方，我们每年药材的用量都很大，医馆的招牌砸不得，你若这样，可就没有第二次生意做了。”
　　“是是，姑娘说的在理，是我们疏忽了。”
　　药商们心中有愧，很快带着好坏参半的草药离开了，君初稍稍松了口气，却突然闻到有股子焦味。
　　转头一看，原来是小药童没看好火，险些把药给煎糊了。
　　君初急忙过去把火给灭了，将小药童推醒。
　　“泽七！你又贪睡，先生呢？”
　　小药童迷迷糊糊地揉眼，“先生……不是一直在书房没出来么？是不是开饭啦？我……我去叫他。”
　　君初又急忙把他给拎回来，“哎，你别去吵先生！他昨夜两更才睡，今早又卯时又起了，许是惦记着梁府老侯爷的病，早上呢，就吃了点鱼羹，待会儿你去厨房拿些点心给先生送去吧。”
　　泽七愣了愣，“君初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难道……难道你真的……真的得偿所愿了？说起来昨天夜里你的确很晚才回来……”
　　君初脸登时红了起来，“乱、乱说什么啊，还不是你们做事不够上心，才、才要我一整天都盯着吗？”
　　君初一气之下轰走小童，拿起一旁的扇子狂扇早已灭掉的药炉……
　　徐家大宅的前厅便是名满临安城的擅心医馆，徐家累世悬壶，出了不少翰林御医，并以百无失一的医术声名在外，如今徐老太医早已从御医院卸任，但朝中依然还有不少徐家的门生。
　　这擅心医馆便是徐家亲开的，别无分号独此一家，以徐家在杏林中的名声与威望，可想而知每日是有多么的门庭若市。
　　医馆的药房和后堂都与内宅连通，君初站在回廊中便能听到药房中传来伙计们抓药的喧闹声。
　　“密陀僧散一份！雄黄、硫磺、蛇床子各二钱，密陀僧、石黄各一钱……”
　　“雨露饮三包！人参一钱，茯苓三钱，甘草一钱，芍药两钱……”
　　“能攻善补十全汤！蛇床子三两……”
　　内宅的厨房和医馆煎药的地方共用一处，因此便会时常看到药童捧着汤药在院子中来回穿梭，再加上医官也常有事来内宅禀报，如此里通内外，无论医馆前厅之中发生什么事，内宅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天空中又飘起了绵绵细雨，泥土中泛起的青草香，还有微微闷热的空气，混杂着院子里常年弥漫的药味，一起组成某种奇特的味道，君初仰起头来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脾肺都变得润润的了。
　　十六年来，自小在这院子中长大，每到这个时节，这种熟悉的味道便会让她很安心。
　　君初想起此刻在书房中不远咫尺的另一个人来，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可待她低头，才发现药炉子早已灭了火，便又惊呼着懊恼自己的心不在焉。
　　她端起药炉来正想去把药倒掉，却见一人正在院子中来回踌躇，嘴中还念念有词。
　　“咦，那个人不是……”
　　擅心医馆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医馆，光是看诊的医官便有三四十人，再加上使女奴仆便已有百人之众。医官中有好些是徐老太医的弟子，除去入了御医院和回老家行医的那些，剩下的大部分都来了这里，此外，还另有一些别处慕名而来学医术的年轻人。
　　君初认出了此人是医馆中的某位医官，似乎是姓白，两年前来擅心想要当学徒，因为他年岁过大，四处的医馆皆不愿收，但还是被心善的徐老太医收留了下来。
　　听闻这白医官十分感激，从此发奋努力，虽然人有些木讷不够机敏，但凭着努力还是用两年时间便从学徒晋升到了预医官的位置，倒也成了擅心的一桩美谈。
　　君初见他脸上带着几分焦急神色，一边徘徊一边抹汗，于是走上前去。
　　“白医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白医官一个灵激抬头，看见是君初便又急忙行了个礼。
　　“君……君初姑娘……”
　　“你是找先生有事吗？他还在书房里……”
　　白医官见君初似乎要去帮他找先生，于是急忙阻止，“不……不劳烦小徐先生，我其实……我……”
　　就在这欲言又止的空当，这白医官脸上的愁苦又深重了几分，汗也越冒越多，还伴随着几声叹气，这白医官已经四十有余了，长相老成，平日里就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今年才当上预医官开始看诊，平日里常被二十多的同僚暗里嘲笑，性子更加唯唯诺诺了。
　　但君初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的样子，于是同他正色道，“不要着急，您先同我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白医官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君初姑娘，在下实在对不起徐老先生的栽培，这次……恐怕要将医馆的名声给砸了……”
　　君初皱眉，“啊？怎么会呀，上次徐爷爷还说，您可是医官里最勤勉谨慎的，再说了您不是刚开始看诊还没多久呢吗……”
　　“在下愚钝，虽然只这一两个月，虽然……已是处处留神，事事小心，却还是不慎弄错了方子，”白医官愧不敢抬头，声音也愈发地低了下去，“今日我去回诊，才发现之前错将甘遂和甘草同开给了病人，导致如今症状加重……”
　　君初讶异，这两味药不可轻易混用，若用量不当便会产生极大的毒性，“您怎能这样不小心呀。”
　　“唉，错已铸成，君初姑娘，现在病人的家眷已经闹到了医馆来，就在外面前厅。在下并非怕事之徒，只是若放任他们继续闹下去，这传出去，恐怕会有损擅心的声誉，我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只能前来请小徐先生定夺。”
　　君初有些为难起来，“这……先生他还在书房里，我也不敢轻易前去打扰，不如我跟你去前厅看看，先问问清楚现在的情况吧。”
　　君初正要同白医官离开，忽然听得身后书房的门有响动的声音，心中欣喜，于是急忙回头。
　　“敏、敏之！”
　　白医官也急忙行礼，“小徐先生……”
　　房间中走出来一年轻男子，外衣随意地披在身上，看上去不过是弱冠之年，白皙俊秀的脸上却十分沉静淡然，有种与年纪不符的超然自若。
　　这便是如今操持擅心医馆大局的，徐老太医的独孙，徐敏之。
　　“敏之，是我们吵到你了吗？”君初小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白医官他方才说……”
　　徐敏之微微敛眸，紧了紧身上的外衣道，“事情我已经大概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