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幽灵粒子》书卡拉

2、第2章

　　下午两时许，三辆越野从村庄出发，沿着水泥路穿行在高山田地间。

　　翻过阿西昨天散步的坡道，村庄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车队一路向前开往县城方向。他们需要横穿县城，继而上国道，沿川藏南线一路向西。

　　阿西负责带队到拉萨，再由拉萨返航，而沈怀瑾一行人继续南下自驾游。

　　全程约1400公里，计划7天到达。

　　车缓缓行驶在县城街道上，这个时间，路上行人稀疏。阿西看见一个藏民在表演弦子，手拉胡弦，又唱又跳，被三三两两来旅游的学生围着。

　　阿西调低座椅，帽子遮脸上，双手抱臂，双腿伸直搭在车子前台上，就着胡弦乐开始午睡。

　　大山把音乐关了，他知道阿西昨天又去了冷谷寺，天不亮出发，天黑才回来，今天是该好好休息。

　　车队渐渐驶离，胡弦声越来越小……

　　对于柱子和自己坐同一辆车，张雅南是很欢迎的，因为她现在对阿西好奇得很。显然，沈怀瑾也很乐见其成地偷听八卦。

　　“柱子，跟我们说说阿西姐呗！又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还搞什么保密！”张雅南娇嗔着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柱子开口。

　　柱子一副油盐不进的严肃模样，爱搭不理。

　　张雅南改变策略，诱惑 ：“怎么，你不想知道国学大师是谁？”

　　柱子好笑，睨了沈怀瑾一眼 : “怎么，真以为爷想知道这什么大师？”

　　现下，车内其余三人都听出柱子的嘲弄了,沈怀瑾只是淡淡一笑，认真开他的车。

　　后面的陆坚志却忍不了 : “瞧不起我们老大是吧？”

　　柱子连忙举手做投降状 : “哎呦，你们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怎么敢瞧不起，尊敬还来不及呢！”

　　张雅南说：“那你还不跟我们讲讲阿西姐？”

　　“阿西姐没来之前呀，我和大山那也是活招牌，找我们老板要人带路的多得去了，这次你们老大可是找了人情才排上的队。”

　　柱子避重就轻，最后一句话说得慢悠悠。

　　“那确实是。”沈怀瑾大方承认，说是租车店，租出去的车倒不多，租了也就附近转转，但那老板手下有人，经验丰富，专跑南线，当初确实是托了朋友牵线。

　　陆坚志问：“那这个阿西姐是从哪儿来的，来这多久了？对南线熟吗？”

　　柱子转头望向陆坚志，口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兄弟，你挺会抓重点啊，该不是惦记上我们家阿西姐了吧？”

　　陆坚志脸上突然尴尬，不自然地摆摆手：“我这不就是，就是问问嘛，阿西姐可看不上我这样的。”

　　柱子回头，不置可否。

　　张雅南对着陆坚志轻哼一声，就知道他见着个女人就走不动路。

　　“我看那个大山挺护着阿西姐的，他们该不是——”张雅南拉长了尾音暗示。

　　“丫了个呸！就大山？！你咋不说我和阿西姐是一对？咋这么没眼光。”

　　沈怀瑾皱眉，出声打断：“先别说了，前边突然停车了。”

　　刚刚，大山一路开到国道与县城主干道交界处，一辆裹满黄泥的轿车毫无预警地从东边急冲而下，这段公路已经窄至单项车道，理应限速。

　　大山急刹车，按喇叭，轿车却毫不减速避让，堪堪擦着越野车车身呼啸而过。轿车里面应该坐了三个男人，但车开得太快，越野车底盘又高，俯视轿车，大山看不到人的样貌。

　　阿西动了下脑袋，大山注意到了，说：“阿西姐，没事，你继续睡。”

　　——

　　阿西是被风声吵醒的，但她继续躺着，闭着眼睛，用耳朵全心全意地感受这世界。

　　汽车的马达声，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风吹过草原的沙沙声，羊群的叫声，也许还有高山上经幡翻涌的猎猎声……有个人跟她说过，耳朵能看到远比眼睛多得多的东西。

　　阿西不记得这个人，但她记得这句话，喜欢闭上眼睛只用耳朵听，用耳朵看。她觉得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游戏和小秘密，且内心为之窃喜。

　　阿西随便戴上帽子，缩腿坐了起来，调座椅的时候，风扬起她的长发，发尾扫过大山的手臂。

　　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得手里一抖，手臂绷直，一动不敢动。

　　阿西却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眯着眼，侧头欣赏窗外的风景，任身后长发随风飞舞。草原、牛羊、高山、蓝天白云，她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被救赎，为亲人祈祷。

　　那种发尾扫过的轻轻的刺痒感让大山如坐针毡，他内心纠结着，到底是提醒阿西姐，还是提醒阿西姐。

　　大山侧头就要跟阿西说话，长发落下的那一刻，只看了一眼，阳光下模糊的侧脸美得惊艳。

　　大山自觉转过脸，减了速度，阿西望来一眼，将车窗升起。

　　每部车里都配了手台，手台哗啦一声响，传来吴影颤抖的声音：“我我我，我尿急！前面能停车吗？”

　　吴影的身心都是崩溃的，苍天无眼啊，他在领队姐姐面前已经彻底没有脸了。

　　这个时候，阿西已经戴上了墨镜和口罩，绣着繁复复古花纹的披肩随意围在肩上。

　　尽管猜得到阿西的回答，大山还是询问地叫了一声：“阿西姐？”

　　阿西望着窗外，淡声道：“老地方停车就好。”

　　大山回复吴影：“再憋几分钟，前面停车。”

　　拐了个弯后，景色变化，道路更窄，一边是山，一边是巴曲河，巴曲河下游水流平缓，向前汇入金沙江。

　　沿江前行几分钟，看到前方碎石塌方处，堵了三辆车。

　　近了才发现，最前面一辆车的引擎盖打开着，围着四五个男人，看来是车抛锚坏路上了。碎石塌方加上有车堵在隘口，是过不去了。

　　三辆越野依次缓缓停下，穆承宇刚停稳车，吴影就狂奔而出，大山抄起手台吩咐柱子：“柱子！你去陪着吴影。”

　　吴影已经慌不择路，但主要是因为没路。

　　“笨蛋，跟着我来！”

　　柱子也已经下车，招呼吴影跟上他。柱子带着他继续沿公路往前小跑，越过塌方处，可以看见在前方三四米处有条上坡小道，延伸到山林深处。

　　柱子率先爬上去，再把吴影拎上来。

　　吴影问：“这里有洗手间啊？”

　　“厕所就厕所，还洗手间？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甭管是什么，你随便找个地就是！”

　　——

　　阿西打开后座车门，一把提出行李 ：“我会在老地方等着，走了。”

　　阿西向大山交待完，已经将背包背上，也没等大山应一声就径自走了。

　　沈怀瑾下车的时候，正好瞧见阿西从车后面绕出来，宽而长的纱巾被风扬起柔软的波浪。阿西多戴了口罩，这下完全没人认得出她的模样，她背着她全部的行李，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前，背影坚定。

　　沈怀瑾看得出，她不跟他们一起进藏，但他也只是看着，并不打算上前询问。紧跟他下来的张雅南也看见了，疑惑地“诶”了声 ：“她这是去哪儿啊？”

　　问的是沈怀瑾，沈怀瑾却无从回答，是大山走出来，回了张雅南 ：“这段路阿西姐不和我们走。”

　　张雅南很是惊讶，踮脚望了望，已经寻不到阿西的身影了 ：“不和我们走？为什么啊？”

　　这时候，陆坚志和于晏晏也下得车来，听到张雅南的话，陆坚志问 ：“什么不和我们走？”

　　“阿西姐呀！我看见她背着她的包就走了。”张雅南转过身，指着阿西走的方向。

　　“走了？为什么呀？”于晏晏捧着单反，也很惊讶。

　　张雅南想到什么，跺了一下脚，表情担忧 ：“哎呀，这路又不好走，晚上再一下雨，毕竟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哪！”

　　车内的穆承宇听到张雅南说话的腔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山避重就轻地解释：“你们放心，出芒康的时候，会遇上阿西姐的。你们别乱跑，车门锁好。”

　　沈怀瑾也出声 ：“阿西姐有自己的事，用不着我们瞎操心，大家顾好自己就行。”

　　说完转向陆坚志 ：“坚志，我们去前头看看，帮帮忙。”

　　陆坚志应一声，两人一道走远。

　　柱子和吴影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修车的队伍里多了沈怀瑾和陆坚志。

　　吴影喊了声“老大”，先跑了过去。柱子踱步跟在后面，里面有个外国人，不仅霸占着主要位置，嘴里还一直嚷嚷着 ：“No problem！No problem！”

　　“Just trust me，guys！”

　　柱子环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一个男人递了根烟过来，笑眯眯的 ：“车坏路上了，挡了路，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哈，来，抽根烟。”

　　柱子伸手挡了 ：“哪里的话，这都难免的事，路上遇到了就是朋友，自然要帮忙的，烟就免了，不会。”

　　男人笑呵呵地把烟夹耳朵上了，知道这几个人是一起的，问道 ：“刚才走的姑娘和你们也是一块的吧？”

　　沈怀瑾知道他问的阿西，“嗯”了一声。

　　男人问：“那她怎么往山上走了？”

　　“山上？”沈怀瑾稍稍惊诧。

　　“是呀，就从那儿上去的。”男人指了指那条上坡小道，又指了指柱子和吴影，“你俩不是也上那儿了吗？怎么，没碰上？”

　　“谁走了？”吴影一脸呆状。

　　柱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答话就挤到里头看外国友人怎么修车去了。

　　男人是个健谈的人，自己重新抽出根烟点上，继续说 ：“这最近呀，过卡检查严格得很，巡逻警察都比以前多了一倍，而且呀……”男人吐了一口烟，加重了口气，“就桥那边，还派了一支部队下来，可能要有不太平了喽。”

　　男人或许有些夸大其词，陆坚志开玩笑反问 ：“难不成最近有暴-乱？那我们还能进来？”

　　“年轻人，别不信。”男人压低声音，“我可是从我当兵的侄子那儿打听来的，很有可能是一个境外组织进来了，谁知道他们要干些什么呢。”

　　陆坚志质疑，还想发问，沈怀瑾拦住他 :“不管这真的假的，都得谢谢老大哥提醒，路上我们是要注意点才好。”

　　男人直摇头 ：“欸，不用，不用。我看你们都是学生，去趟西藏可不容易，我也就顺嘴给你们讲讲。”男人又想起阿西，“那姑娘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还往山上去，胆子也太大了，多危险啊。”

　　沈怀瑾笑了 ：“是胆子大。”

　　另一边，大山阻止了于晏晏在危险地段拍照，给她科普金沙江大桥的时候，来了两个骑行的小伙子。大山帮他们把自行车扛过去，两个小伙子都竖大拇指给他点赞，大山挥挥手，叫他们快走，天黑下雨就惨了。

　　于晏晏望着大山笑：“大山哥，虽然你长的有些凶，但你是个好人。”

　　大山笑笑，没说话，只是垂首间神色黯然。

　　最后是大山叫柱子从他们自己那儿取了一个零件把车修好了，道路得以通畅，他们继续沿河前行。

　　四点半左右，车队慢慢到达金沙江畔，这里水面宽广，江水浑浊，水流舒缓，流向南方。

　　他们在这里稍作停留。

　　面对壮观的金沙江，大家都很兴奋，自小在国外长大的穆承宇看到金沙江景色，也都心生感慨。

　　女孩子开心地拍照，男生们也大都兴致勃勃，柱子和他们打得火热。

　　大山手里夹着半支烟，一个人望着巴曲河和金沙江的交汇处，一边清澈，一边浑浊，就像这人一样，比如他，又或许比如阿西。

　　随后，车队沿金沙江前行，经四川竹巴笼村到达金沙江大桥新桥。

　　金沙江大桥是川藏的分界线，设有武警驻地，例行查车并登记身份，过了金沙江大桥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西藏。

　　由于是军管桥，是不允许拍照的，于晏晏还为此感伤了一下，好在桥上是可以照相的。

　　大桥中央竖有一块分界牌，一面写的西藏，西藏这一面已有一半被游客涂满了类似“XX到此一游”的涂鸦，另一面写的四川。这里几乎是所有入藏游客必选的留影之地。

　　等前方桥上的车辆离开，大山带领两辆车驶入大桥，停留不久，一行人就被武警催促过桥。

　　诚如那个男人所言，桥头除了把守的武警，还有几名部队士兵，气氛严峻。他们排队接受检查，不仅需要登记各种证件，还要检查车辆后备箱等，确实比以前严格许多。

　　大山没什么表情，柱子依旧吊儿郎当。

　　几个学生却被这氛围弄得有点小紧张，沈怀瑾和穆承宇倒是镇定的，他们两个一下车，其他人也都跟着下了车。

　　张雅南问：“怀瑾，没事吧？”

　　“当然没事。”沈怀瑾又望向其他人，“大家都放轻松，就是例行检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