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那孩子本是个六指，唱不了戏，偏生被他母亲狠心剁了一个去，这才入了门。
勾栏院里，男孩子，确实活不下去。
他就像是投生错了性别，兜兜转转才得以进了梨园。
师兄弟们笑话他是妓、女的儿子，却被他发狠的动作惊的不敢出声。
顾梦生后脚进门，被他烧被子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着眉扫了一圈或趴或站在床上的男孩子。
“你们谁的出身好了说给我听听？”顾梦生坐在床边，指了指他们，“不是拐子卖的就是乞子卖的，谁看不起谁啊！”
这一批里的大师哥小石头跟迟巍勾肩搭背刚走进屋子，就见顾梦生笑里藏刀看着床上的男孩子，忙出声打圆场：“哟，这么过分，谁惹师妹发火了？”
“来太久太安逸，认不清自己进来之前的身份，我这个戏子的女儿来给他们点点。”
顾梦生明明是微笑着对小石头说，后者却偏偏感觉到了冷风划过。
“知道错了吗你们！”迟巍连忙跟其他人使眼色。
“知错了。”参差不齐稀稀拉拉的说了这么几个字。
“不用，明天训练多加半个时辰就行，我也陪着。”说完顾梦生就挑帘儿出了门，回了她自己独自的那间房。
等她屋门关上小石头才指指他们：“你们可真行！”
迟巍看到一边的孩子问了句：“新来的叫什么呀？”
男孩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张嘴吐出三个字：“小豆子。”
第二天的训练确实多了半个时辰，但训练完了众人也都吃到了顾梦生拿省吃俭用抠出来的大子儿买来的麻团豌豆黄。
用迟巍的话说就是：顾梦生其人，让人不敢爱又恨不得。
小豆子听见时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顾梦生的模样，珍而重之。
似乎是转瞬间，过年了。
鞭炮声声辞旧岁。
顾梦生不愿在新年还让自己穿得破破烂烂，便求着关齐做了套新衣服。
一身月白小长袍，在外面套了带毛边的藏青色棉坎肩儿，故意剪短的头发服服帖帖，不认识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少爷独自一人跑出来玩闹。
穿了新衣服的新鲜劲儿撑着她也不认生了，出街后见着人便有模有样作一揖乖乖巧巧拜年。
浩浩荡荡一队人其乐融融，连平日里关师父被她逗的大笑起来，顺带着小豆子的嘴角也没舍得掉下去。
说起来，要论关系亲近，顾梦生竟然与最后进门的小豆子更为要好。
为什么单单是小豆子？
也许只是因为他俩是一个天生的坤生和一个天生的乾旦。
凑在一起，才算是阴阳平衡了。
顾梦生一回头就看见了笑眯眯的小豆子，心思一动：“爹，借你家一个徒弟，等会还。”
说着拉起他的手，没等关齐说什么就跑远了。
身后远远甩开整个戏班子的哄笑，身边则是小豆子忽远忽近的呼吸。
迟巍看着跑远的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没来由的心里一空，虚虚的握了握自己的。
顾梦生待他很好，却从没这么亲近过。
跑了不远，停在了糖葫芦摊子旁边，顾梦生指了三五串，让摊主去了签子包在油纸里。
待人接物顾清欢教过她，其实也记不清了，只是下意识撒开小豆子，双手接了过来道声谢才欢欢喜喜准备离开。
小豆子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没言语，背到身后。
正当顾梦生想怎么把这一大袋糖葫芦塞进怀里时，一个穿了小西装的男孩子跑过来，差点撞翻顾梦生手里的糖葫芦。
没等反应过来，男孩忙拉起两人的手躲到一边的墙角，让他俩挡住自己，嘴里一直没停下来的道谢。
几个穿长衫的高大男人喊着“贝勒爷”与他们三个擦肩而过。
“贝勒爷？”顾梦生准确的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拉着他们的男孩这才缓过劲儿来，笑的一脸天真点点头：“我叫承瑞，今天你们帮了我，以后你们有难记得去找我，我只要我还是个贝勒我就帮你们。”
“就是帮你躲过那几个大块头而已，不至于。”顾梦生潇洒的甩甩手。
富贵小孩长得是真好看，白白净净肥肥嫩嫩，一看就软和的不行，跟大白馒头一样讨喜。
“非也非也，这就是很大的帮助了。对了，你们叫什么啊？”小小只的承瑞贝勒低头看着他俩。
他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些所谓底层人物的脸，可这连营养不良都挡不住风华的脸还是头一次瞧。
一不留神就清清楚楚记住了两人的长相。
直到顾梦生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叫小豆子，我叫小生子。”
承瑞贝勒非要他们带上他一起玩，不忍心推辞，只好应允。
不过是多买一份零嘴罢了，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绰绰有余。
待到他们已经吃喝玩乐了好大一阵时间承瑞贝勒才被一个铁皮老爷车载走。
走之前，承瑞贝勒一脸失落的说：“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你们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不会的。”顾梦生坚定的笑着，“我们以后还要赖着贝勒爷呢！”
小豆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顾梦生笑着点点头。
车走远了，承瑞贝勒还恋恋不舍的扒着窗口看他们。
副驾驶上的管家忽然开口：“贝勒爷喜欢？”
承瑞贝勒背脊一凉，故作镇定坐好整了整衣衫道：“区区贱民，值得我喜欢？”
见看不到车，顾梦生这才拉起小豆子的手：“走吧师哥，该回去了。”
小豆子看了一眼他们再次交握的双手，垂眸轻笑起来：“回家了。”
————
顾梦生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练完功夫，大摇大摆跟师爷一起看他们打基础，顺便纠正一下到现在连夜奔都还能背错的师兄弟。
打旋子有几个不标准的，顾梦生孔雀开屏一样在吊腿的小豆子视线内打了个标准的旋子做示范，一回头，得到了小豆子一个无奈摇头笑起来的表情。
接着便继续趾高气昂的往别出去了。
再一回身就寻他不见，四处望去才看到穿了旦角儿的宽大戏服远离开一帮子吵吵闹闹大声呼和的同门，一人静静地在旁边踩着栏杆练功的小豆子。
拈花卧鱼，又柔又美，说不出来的滋味。
关齐没注意自家闺女看呆了的模样，只推推她，又让她给师兄弟们做了好几个标准动作。
好不容易脱身，她连忙跑到小豆子一边，静静看着。
“好！”看他认真的练习良久，下意识的一声好，吓得小豆子险些从栏杆上摔下来，忙不迭向前一步托住了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骨瘦如柴，身子骨轻的不行。这是顾梦生一托之下的感受。
心疼起来。
不应该啊，伙食这么差吗？！
小小的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养的他只能唱杨玉环才好！
当然，由于她不会做饭，导致许多年以后并也没能成功。
像旁人看她的人生一样，一败涂地。
小豆子见她一脸歉意，微笑着稳稳的在栏杆上蹲下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原谅你了。”
顾梦生一抬头，又愣住了。
公子如玉，眉目如画。
把她的魂都摄了去，毫不留情。
“师哥好美啊。”楞楞的吐出这么一句赞赏。
不是夸大其词，因为打定了主意要他唱旦角儿，故而关齐对待他几乎算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养的细皮嫩肉的，虽然瘦，却也没有到病态的模样，反而让少年脸庞有棱有角。
虽说顾梦生也在一边帮着，但也算是为难了关齐粗手粗脚的性子。
即便之前听过再多，可没来由的又一听也是没能反应过来似的羞红了脸，衬得身上的袍子也跟着艳了几分，支支吾吾回了一句：“师……师妹也帅气的很。”
院门口忽然传来关齐毕恭毕敬的声音打断了这个场景，接着走进来一个他们都没见过，却比他们穿戴都要好的男人。
她听关齐见他那爷。
不知怎么，顾梦生心口闷闷的。
“这小生长得也很清秀啊！”那爷走过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偏生不去看关师父引以为傲的小豆子，反而看到了眼神老成的顾梦生。
“那爷好！”顾梦生鞠躬，微笑着说，“我是小生子，坤生。”
意料之中的，一听“坤”这个字，那爷就鄙夷的移开了眼，看向长身玉立的小豆子：“来段《思凡》听听。”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没来由的，顾梦生紧张起来。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听完这句才想起来，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的《思凡》不是向来出挑的吗？
虽然之前死活不愿意唱“本是女娇娥”，后来不也是明白过来戏是戏人识人了吗？
可她的紧张，又像是上一世的后遗症，似乎有什么东西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那爷开开心心的一走，整个戏班子都沸腾起来，小石头甚至高兴到冲过来抱起小豆子转了几圈。
顾梦生静静看着，像看影画戏一样，轻轻微笑着。
迟巍瞥见顾梦生站在所有人身后，一切纷乱都与她无关，仿佛马上羽化升仙。
可他没来得及动。
同样看见的小豆拍拍抱着他的小石头的肩膀，落地后奋力挤出人墙向女孩走去。
顾梦生看着他带着纠结的表情挤出来看向她。
心猛然定了下来。
他竟离开为他欢呼的人海走向她！
不知为何，总觉得此生足矣。
“阿生那天也来吧。”小豆子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兴奋的笑着邀请她，“张公公府上的东西该是不错的。”
“我虽是闲人，可好歹还是个工生科替补的，我去求求爹，他定会让我去的。”顾梦生终于咧开嘴大笑起来。
鬼使神差一样，小豆子抓住她手腕问到：“《霸王别姬》的词都会了？”
“那是自然！”
“陪我练练吧，跟师哥练其他师兄弟总笑我。”小豆子见她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便用力扯了她往院子外走。
正在庆祝的众人只有迟巍注意到消失的两个，他心里说不上难过，只是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师兄妹二人还是到了陶然亭，零零星星已经有几个路过的人，两人却不甚在意。
双手撑在腰上，先喊了嗓开了声，这才开始唱上。
路过的有几个停下来，静静听他俩没有胡琴伴奏的练习。
虽练习许久，可真正要唱，还是差了那么一二分。
不过她知道，小豆子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整个京城为之轰动的角儿！
而她，她设想着，估计也会真的成了他一人的生吧。
如果这样的话，未来可期啊！
唱完了这一折子，收了势正要商业互吹一把，却被驻足的那几人的叫好吓到。
“好！！！”
“才是娃娃就能唱成这样，好！！”
“真是好啊！！”
两人都愣住了。
先反应过来的小豆子赶忙扯扯顾梦生的手，一同鞠躬谢了场。
在几人的注视下，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回了戏班子。
“去哪里野了你们俩！！”小石头守在门口一把揪住了两人的领子，“我戏都没法子练，还上不上台了？！”
“错了错了，师哥，我错了，”顾梦生灰溜溜的求饶，“我不该拐师哥走的！”
小豆子刚想开口辩解，就被小石头抢白了。
“知道错了？！”放下小豆子，提着她与她对视，“下一次提前告诉我一声再带你师哥出去玩！”
“遵命！”滑稽的敬了一个军礼，终于在他手底下逃脱。
“堂会的时候一起去吧，师父说要带你见见世面。”玩闹过后，小石头认真的对她说。
“晓得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