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筝》杜金光

1、第一章

　　最西边翠鸣山下的翠鸣城是西边桓国的主城，桓国从建立到今日足足一年，国主桓钰上完早朝，坐在长明殿内，忽然一时起兴，对身边的侍从说：“元祥，今日，陪孤去翠鸣城走走可好。”
　　旁边小侍从愣了几秒，看来主上今日心情甚好，自己自然是要多多表现，讨些甜头才好。随即张口问道：“主上，是在问奴才？”神情毕恭毕敬，说话小心翼翼，可这话说的，啧啧，，
　　桓钰已经习惯了这小侍从莽莽撞撞，傻里傻气的样子，可今日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意而更加迷人耀眼。深褐色的瞳孔，好似汇聚了万道光泽，谁要是被这双眼睛盯上了，不是要连魂都被它给勾走了么。
　　“哦？”桓钰便用这样的眼睛看了一眼元祥，“那你要不要去呢？”
　　元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像树梢上一只被惊醒的鸟，慌乱的说道：“元祥错了，元祥又说错话了，主上想去就去，不需要问元祥。元祥这就去备车，主上稍等片刻，元祥马上就来啊！”边说边飞快的跑了出去。
　　桓钰起身走到内殿当中，这是他平日里起居的住所。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样数虽少，却都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雕刻而成，给人一种恬静淡雅，清新脱俗之感，可见这里的主人，不喜奢华却又懂得品味。
　　可令人诧异的莫过于那张桌子上摆放着的灵牌，众所周知，王室的祖宗牌位都有专门的宫殿供着，对将牌位设在自己寝宫的事情尤其忌讳，可桓钰不以为然，他并没有建造专门安放牌位的宫殿，而单单是将两个灵牌亲手摆放在了自己的起居室内——一个是他母亲的，一个是他奶娘的。
　　只见他跪在桌前，郑重地对着母亲和奶娘的牌位拜了三拜，缓慢而有力地说到：“母亲，奶娘，今日算来，儿臣已回归故土一整年了，这一年来儿臣殚心竭虑，使桓国日渐强大。儿臣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儿臣的胸怀抱负也绝不限于此。儿臣自当日日警醒，竭尽所能，直到达成心愿。”
　　“主上，马车已经备好啦，请主上移驾。”元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主上吩咐过，他的起居室，没有允许不得入内。所以他刚刚回来，听见主上在起居室内，便站在门外等候。
　　门开了，元祥咧着嘴冲着桓钰笑，“主上，车已经在门外候着您啦，”正欲继续，桓钰悠悠开口：“孤知道了。”他的语气很随和，很温柔，虽然没有笑容，也没有看他，只是一直往前走，可这语气听起来让人觉得特别舒服。
　　元祥知道，主上不会经常这样，所以他更加确定，主上他今日，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他自然也就开心极了。
　　热闹的，嘈杂的叫卖声，嬉笑声从翠鸣城的各个街头巷尾汇聚到上空，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来到这里。一片国泰民安，美满安定的好景象。
　　翠鸣城的百姓都知道自己国家的这位新国君曾经居住在最东边的黑唳山一带，一年前他只身一人从最东走到最西，还在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内让那位旧主乖乖的将国家让给了他的这段传奇经历。到了坊间，这传言越传越邪乎，到最后竟变成了桓钰是一个神灵或是妖怪，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还能让人乖乖的听话。经过了这一年，如今，百姓们纷纷传扬国君是上天派来拯救它们的神灵，桓钰也深受爱戴。
　　翠鸣街，是翠鸣城的主街，也是进出宫门唯一的街道。一辆外型别致却不张扬的马车缓缓驶在路上。
　　“元祥，你觉得怎么样？”桓钰掀开马车的帘子对车外的元祥说到。
　　元祥没有立即作答，他在想，这个肯定是在问自己喽，便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桓钰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窗外，等着元祥开口。
　　“元祥觉得，经过主上的治理，自是比之前好得太多了。如今百姓不用饿肚子了，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了，主上，哦哦，公子，你听这满街的叫卖声，多热闹啊。元祥觉得好高兴，有多少人不会像元祥这样，因为家里吃不饱饭还遭遇强盗打劫被双亲遗弃，流落街头，幸好公子当时救了我”说着说着，便有了哭腔，他想起那一晚自己被一群乞丐从破庙里赶了出来，饥寒交加，倒在了路边，是主上救了自己，带回宫中，还让自己留在了他的身边，悉心照料。自那一日起，他便立誓，此生此世，定忠心于主上，若做出有不忠于主上的事情，定自刎于主上面前，以死谢罪。
　　桓钰轻轻的发出“嗯？”的声音，元祥的思绪被打破了，他回过神来；“元祥失态了，公子，现在是甚好的，可是，北边烟霞一带尚有强大的风国，可谓如今诸国之首，南边云鹤谷还有云氏一族建立的云鹤国，虽说地处深远，还一直保持中立，可，可前些日子，那云公主不还是躺在您怀里嘛。”说到这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桓钰，发现他还是老样子，便又继续说起来，“西边呢，现在虽然比较混乱，可是谁都知道大家基本都听那个萧老板的啊，是个财大气粗的人呢。”
　　“所以呢？”桓钰还是看着窗外的景象，搞得元祥不知道他是否认真的在听自己讲话，不过他会时不时的引导他，所以元祥觉得，似听非听的，这就是主上啊。
　　“所以说啊，人与人之间都有利益牵扯，更何况国与国呢，现在大家是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可鬼知道，他们有没有动什么坏心思呀！若是动了，那”
　　还没等元祥把话说完，马车前面的马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前蹄离地，身子直起，嘶叫起来，吓得街上一众人四下逃散，场面十分混乱。驾车的车夫有些招架不住，马儿欲往前狂奔，元祥看势，腾跃而上，骑在马背上，马起初仍旧不受控，元祥用双腿加紧马身，打算用腿上的力气制服这个畜生，可马儿却仍像发疯一样，向前冲了去，一路横冲直撞，砸坏了几家小贩的摊子，元祥仍企图用敲击控制马儿，这时，他听见后面的桓钰淡淡的说到：“拔剑吧。”“公子，这是您精心培养的马啊！”元祥有些着急，可他没有再听到身后的人说话，瞬时间，拔出左腰佩戴的长剑，直直的刺向马的脖颈处，马儿应声倒下，几乎同时，桓钰已站在了马车顶端，在马车倒下的一刹，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马啼，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众人惊魂未定，又想一探究竟，不一会儿，便围了上来。元祥跑到桓钰的身边，上下看看，“公子没事就好。”又走到了马车前面，拔出插在马脖子上的长剑，顿时一股鲜红的血液急速的流出，染红了地面，元祥惋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马。这就是主上啊，对背叛，毫不留情。
　　再看桓钰，翩翩公子站在如今这样一个狼藉之处，却无丝毫狼狈样子，仍旧是那么从容淡定的站在那里。本来是要前来看热闹的女子们都已经痴了，世间怎么会有男子有着这样完美的面庞，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作为点缀。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含蓄内敛，却又在这晴朗的白昼散发着不能忽视的光芒。叫你看不透也捉摸不透。
　　“元祥，你快去看看，周遭有什么损伤，一一赔偿。”翩翩公子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柔和细腻，沉稳宽厚，和他整个人的感觉一样，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怎么也不能忽视。
　　“当然有啦！”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带有一丝的恼意。只见一位白衣女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桓钰。她是有些狼狈的，白衣下摆有一半已经被撕扯开来，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剩余的另一半上还残留着几个清晰可见的马蹄印，整个裙摆都有些凌乱的黑色印记，看样子应该是摔了一跤。
　　这女子又让周围看热闹的女子们一惊，并不是因为她脏乱狼狈的衣衫，而是她同样拥有着这世间罕见的姣好面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看见她，便想到四个字，冰清玉洁。与她的行径不同，在长相上，她更像是一位冷美人，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冷峻的丹凤眼，再加上身上无一丝点缀的白衣映衬，无情无欲，无牵无挂。可如今，这位冷美人，正直直地看着淡然自若站在人群中的桓钰，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着，你这位公子怎么回事，我们姐妹二人好好地走在街上，忽的面前就出现了一辆马车，还没做出反应呢，你这马儿却像疯了一般嘶叫起来，你看看我的裙摆，这自然是要赔偿的，对，还必须道歉，我们两姐妹着实收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听的众人都愣住了。等晃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个冷美人啊，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的荒野丫头，看这架势，是要来趁人之危了。
　　这可气坏了一旁的元祥，他当然不服气了，不自觉的也双手叉腰摆出架势，一副受委屈的小孩气急败坏来讨理的样子，用稍显稚嫩的嗓音说到，“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我家主人哪里得罪你了，怎的在大街上便要向他讨说法，还要他道歉。简直要气死我啦。我家主人刚刚坐在马车里，难道不更容易受伤吗？他看这马儿止不住，还下令杀了它，这可是他最喜欢的马呢！你你，你只是衣裙受损，你个丫头，我家主人刚刚便说要赔偿，你，你真是不讲礼貌，”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到最后，都有些语无伦次，险些又要哭了出来。
　　桓钰看元祥成了这个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平素里教他做事要沉得住气，说话要有理有据，他算是一样也没记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拍元祥的肩膀，又转向正欲再次开口还击的女子，先是作揖，继而开口，礼数周到，“姑娘莫急，这衣服自是要赔的，这马儿是鄙人的，它今日犯了错，也因此葬了命，希望能达到姑娘”说着看向四周，然后再次将视线转了过来，“以及在场各位的原谅。各位的损失鄙人一定照价赔偿，再次为今日这一闹剧向各位道歉。”
　　桓钰这话说完，周遭看热闹的女子们早已笑开了花，真是位知书达理，玉树临风的好公子，七嘴八舌的开口，大致说着，公子无需放在心上啊，无需多礼啊，公子费心了，多谢公子之类的话，彰显各自也是位通情达理的好女子。
　　“啧啧啧”还是先前那位丫头，她用端详和试探的眼神看着桓钰，仍旧是双手叉腰的架势，好像这样能显得自己颇有道理，“这位公子，我跟这些人可不一样，东西坏了就是要赔，做错了自然要道歉的。”桓钰点头表示赞同，女子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恍惚，马上又坚定的看着桓钰说到，“那，你打算赔多少钱啊，我告诉你，我这衣服，是江南最好的裁缝用最上等的面料，一针一线缝制了两天一夜才做好的，我，”
　　“你？你什么你，你这是讹人”元祥痛恨的看着这丫头，粗暴的打断她说话。
　　“好啦好啦，咱们也不要在这大街上争吵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公子，您意下如何？”是一种妩媚的声音，说话者已不是之前的那位女子，而是站在她旁边的她口中的姐妹。
　　众人寻着这声音望去，又是一惊，皆面面相觑，想这今日城中是怎么了，聚起来这么多俊俏的公子，貌美的女子。这女子的美，与之前那位大有不同，只看一眼，便觉得妖娆魅惑，再加上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衣裳，更显得面容红润有光泽，那双桃花眼悠悠的看着，好似要勾取人的魂魄。之前那吵闹的丫头在街上喧嚷，太过瞩目，这才忽视了她身边的妙人。如今这妙人开口说话，又把众人的视线都勾了去。
　　别说，连元祥都看呆了，他觉得这位姑娘像是宫里头住着的娘娘们，是主上喜欢的模样，有着雍容艳丽的美好。心里头又暗自高兴起来，难道主上今日是要有此艳遇了吗？
　　桓钰这边，淡淡的微笑，缓缓的开口，轻柔的言语，让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好似根本不会被这些嘈杂所打扰，被脏乱所污浊，“正有此意。”然后微笑的看着两位女子，“两位姑娘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