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南枳

13、第十三章

　　仇府上下洋溢着新年的喜气，仇员外的一对儿子三年里给老员外新抱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新添的小女娃是正月初五刚刚抱上的，仇员外天天爱不释手，恨不得要给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挂屋里陪着小孙女。

　　仇真和袁诺快马加鞭赶回家，已是正月十四，仇府上下忙着筹备元宵节，仇员外之前收到仇真自桃源写来的家书，说他正月要在汴梁过完了再往南回，却没料到此刻竟然见到小儿子，他已有一年没见到仇真，不由得喜出望外，但瞧着儿子和身边一个穿着斗篷的短发男子一脸风尘仆仆回来，二人形容憔悴衣着狼狈，倒不像是喜事盈门。

　　仇真只匆匆向父亲介绍了袁诺，来不及叙旧话家常，着急问家中上下是否安好，二叔一家如何。

　　仇员外见幺子亲自打发下人将袁诺安置到自己院子里安歇，又叮嘱大丫鬟亲去送沐浴熏香之物，心内讶异的很，这个真儿自幼虽然放荡不羁洒脱随和，但却不是个爱和人亲近的性子，他的院子从来不接外客，便是家中兄弟在他院子里稍坐两炷香，他都嫌扰了他清修不愿和弟兄们热络，如今却为何待这个袁诺和尚如此亲昵？

　　仇真得知仇府上下未曾听闻到来自汴梁的任何异动，心内焦急更甚，来不及同父母兄长寒暄，急匆匆的赶去二叔仇仲瑾府上探望。仇家是湖州的名门望族，仇氏兄弟五座府宅依河而建渐次挨着，仇二叔的府邸就在仇真家西侧，仇真不用出府从西角门越过就到了二叔家，仇仲瑾比兄长年少二岁，眉眼长得却颇像长兄，仇真在书房里，将除夕夜桃源内发生的灭门惨案一五一十的讲了，看着面露沧桑的二叔，压抑多时的恐惧惊慌与内疚一并涌上心头，忍不住淌下泪来，仇仲瑾长叹一口气，一把抱住了仇真，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叹气。

　　袁诺是第二次来到仇府，上次来时他是为了给仇老夫人诊病，并未到过仇真的院子，仇真的院子不大，许是因为他常年不在家中，院子里只一个老妈子日常打扫，房内铺排陈设之物比及仇老太太自然是少了许多，但也少不了商贾人家的气派，珊瑚屏风翡翠茶盏，和田雕件琉璃烛台，无一不是泼天的富贵，只是墙上挂的字画架上设的古玩无一不带着道骨清风，让仇真的院子比汴梁的桃源多了丝不入世的清离气。

　　刚用过茶，便有四个丫鬟捧着热水熏香并干净衣物来伺候，袁诺再三谢过，自去沐浴更衣不在话下，他半个月来无一日高枕无忧，每夜歇息时只能浅眠早已累得睁不开眼，而今心头巨石落地，刚入浴盆中不到一刻功夫，人便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袁诺知道自己一旦入睡，必遭心魔所役，可是人却无法控制的越睡越沉，浑浑噩噩间四肢百骸被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包裹，这暖意不由得让他卸去了连日来的防备，松弛的半躺在浴盆里，袁诺只觉得生平再没有什么时刻比时更轻松慵懒，盆中的水渐渐有些凉意，他正欲起身，一睁眼竟看到仇真坐在面前身上未着片缕，胸前还挂着伤痕，脸上挂着奇异的笑，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忧伤，袁诺伸出手去轻拂仇真胸前的伤，仇真笑着便落下了泪来，泪水滴落在袁诺手背上，滚烫的犹如火星一般，登时将袁诺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袁诺浑身烫的难受，他匆匆从浴桶中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擦干就披上了衣服，连连深呼了三口气才让自己稍稍镇定一些，他心内无比诧异，为何被心魔驱生出这样奇怪的梦魇来？

　　回到院内，正瞧见仇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从外面进来，仇真眸子红通通眼睛肿的老高，袁诺禁不住心酸，正要出言安慰，仇真却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袁诺失声痛哭，袁诺忍不住抬起手轻抚仇真背脊，却没想到仇真侧过脸来，轻轻舔上了袁诺的脖子，袁诺吓得整个人僵住了，慌得手不知道要放哪里好，一颗心扑通扑通要跳出胸口来。

　　仇真哭声渐停，呼吸急促，顺着袁诺的脖颈一路向上轻舔，停留在嘴角边，竟把袁诺当作糖人一般爱不释口，袁诺惶恐不安，不知道仇真在发什么失心疯，伸手想要将仇真推开，却发觉自己浑身没有一丝气力，一点抗拒也使不出来。

　　仇真回到自己院子里连房也不回径直来找袁诺，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他问过丫鬟方知袁诺在屋子里沐浴已经近半个时辰，心内一惊直接撞门进去，正看见袁诺坐在浴盆中浑身痉挛口鼻流血，也不知道走火入魔了多久功夫。

　　仇真匆忙将袁诺从桶中捞出来，点了穴道后替他擦干了身子又穿上了衣服，袁诺慢慢的呼吸才平缓下来，仇真知道袁诺一路陪同自己奔波未得片刻安宁，除夕夜又经杀戮逃亡，必然气血逆行更甚，自己一路上赶回家日夜兼程，顾忌行踪连客栈也不曾投宿，一路上不是在农舍凑合就是借宿道观寺庙，袁诺还忧心仇真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可自己却没能顾上袁诺的身子，仇真愧疚不已，屏气凝神将混元内力缓缓推进袁诺手心。

　　袁诺困在迷梦之中，口鼻哼呛好似在争执什么，仇真一股子热力推进来，他登时好受了一些，口中喃喃道：“真真……真真……”

　　仇真心内蹊跷，自己的乳名只有幼时家中父母兄长唤过，自他与袁诺相识，二人虽然交浅言深却也始终以来相待，袁诺都是直呼自己表字“裴德”，何时知道自己乳名却在梦中唤起？

　　袁诺紧锁的眉头渐渐淡了一些，胸口突然一阵疼痛，呕出一口黑紫的血来，人清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见到仇真正盘坐在眼前，二人双掌相抵，体内浑圆的内力原来是仇真渡给自己的，他调息静气，胸口痛意慢慢消减，梦魇中荒诞的情景却挥之不去，心神控制不住的激荡不安，脸从额头红到的耳朵根，仇真感应到袁诺心神不宁，低声念道：“收摄心神，排除杂念，潜心于渊，凝神于谷，呼吸绵绵，沉入丹田，心不外驰，意不外想，神不外游，精不妄动。”

　　袁诺在仇真低沉的口诀声中慢慢心头清明下来，他不敢睁开眼，只缓缓将体内之气调理了，卸去仇真渡来的真气，低声道谢。

　　仇真这才收了手，冲袁诺皱眉笑道：“袁诺，你这毛病再不好好调理，我可要把你捆起来送回鸿山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