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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口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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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孟冬,朔风凛冽,雪虐风饕,异常寒冷。
得了凉府凉二小姐邀约前往天香楼茗茶的慕莲华,抱着个暖烘烘汤婆子,端坐在天香楼雅间瑟瑟发抖等人。等的还是邀约之主。
静候一旁的红尘,见着自家小姐身子抖的越发厉害,连忙将新煮沸的茶汤,倒入白玉茶盏,端给慕莲华,仔细道:“茶汤烫的很,小姐可得慢点,先浅饮些,暖和下。”
慕莲华听着红尘认真嘱咐的话,轻笑出声,“我记得红尘你芳龄不过二八吧,竟比老妈子还老妈子。咦?都过了这般久……”后头的话尚未说完,就见雅间屏风后的竹帘子被人掀开,雅间外的冷风一下涌了进来,使得慕莲华打了个寒颤。
“贵客,就是这间了。若是要什么,喊一声便是。”外面的说话声,隐隐约约飘入慕莲华的耳中,似乎是引路的小倌。
“幸亏阿天通风报信的早,要不再迟点,怕不是连命都没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凉碧落,边踏入雅间,边把降于软毛织锦大氅上的白雪拍落。
慕莲华闻着熟悉的嗓音,起身,哀怨的瞧着凉碧落,幽幽开口:“我好好的在家里避冬,你今日作甚邀我来天香楼?还未如期而至。”言罢,瞅着其神色不大对劲,像是劫后余生。“你这是怎么了?”
“你先让我缓缓。”凉碧落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坐在东南一隅圆松木凳上,望着头顶上方的横梁平复心情。
听得对方近似痛不欲生的话语,慕莲华柳眉狠狠抽了抽,这货不对啊!平日约我也是去那欢喜阁喝酒赏舞,无故邀我来天香楼。刚想问对方出了什么事,却听一句极为恍惚的问辞——“我曾同你说过茶府……嗯丞相府家的大小姐,你可记得?”
伸手欲朝小碟子内拿橘子的慕莲华,点了点头,答道:“说过,我依稀记得你说她模样清冷,性子清冷,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派清冷,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过——”慕莲华侧首,瞥着依旧一脸生无可恋的凉碧落,困惑道:“这同你……”
慕莲华话还未吐露全,就被凉碧落突然的几声凄惨哀嚎打断,“我表姐她!她来!她今日来凉府说要长住一阵!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谁?你表姐,丞相府家的大小姐!她来和你的命有啥关系?”面露不解之色的慕莲华,柳眉轻蹙。
凉碧落嚎的愈加凄厉:“你是不知道,我那表姐严肃雅正,作息规律,见不得旁人不知礼不知义,活像是道观内的出家人。前阵子,长安不是出了桩大案吗?恰巧她受了波及,为了静养好,住在凉府有段时日。那时候本就谨守礼仪方面的凉府,因她的到来,更死气沉沉,一点欢声笑语都没。更可怕的是……”
慕莲华听着对方絮叨不止且未讲至重点上的废话,心不在焉的看着其煞白的侧脸。伸手将搁置在小碟子内的橘子拿了起来,忽然间觉得食指有些异样的湿漉感,忙垂眸去望,竟是血。赶紧起身,查看。发现小碟子里已汇聚一小滩微涸的血液,而小碟子上方的横梁上有只相当白皙的手低低垂着,还缓慢淌着血。心瞬间咯噔一下,这——该不会是!当下朝红尘喊道:“红尘,快去找我父亲,说是天香楼出了命案,快!”
未时三刻,天香楼外肆虐的风雪仍是大作,无休无止。天香楼里,数名衙役守在慕莲华发现尸体的雅间门口,看着几位向此处观望的茶客,小心翼翼咬耳朵:“这是第几具尸体了?”
“记得不大清了,好像是第三还是第四。”
“怎么总是死在茶楼横梁上,也没见人来报案?到底是什么身份,这般蹊跷?”
凉碧落立在廊上,瞅着眼前交头接耳的衙役,好奇问身畔左瞧瞧右瞧瞧的慕莲华,“按理说你同你父亲讲明发现尸体的经过,怎的咱俩还要留在这儿看他们查案?”
“我也不晓得,我父亲大概是觉得有古怪,怕咱俩出问题,或是又闹幺蛾子,强行留下。”慕莲华端着盏颜色十分浓郁的岁重茶,慢悠悠茗了一小口,随即全数喷出,这、这茶汤也忒苦了。她原本以为此茶与柳家坊的酒同名,应当是味香甘冽,令人一饮便上头,未料到竟是如此。
瞥见慕莲华满脸痛苦的凉碧落,噗的笑出声,“你以为茶是酒吗?”说完顿了顿,接着压低嗓音道:“趁你父亲底下的那些人未注意到咱们,抓紧时间,偷往后门溜出去,去柳巷欢喜阁喝酒?”
慕莲华挑眉,轻轻颔首。把手中的茶盏递给红尘,并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吩咐完,便和凉碧落一起离开。留下愁眉不展,内心崩溃的红尘。
小姐也真的是,留下自己一人应付老爷。老爷可是大理寺卿!呜呜~
慕莲华二人一躲二藏三猫腰,耗了足足两刻钟,才到天香楼后门空无一人的开阔之地。
“憋死我了,可算逃出生天,真不容易。”凉碧落抱怨的拍了拍手。
慕莲华双手环胸,狐疑应声:“那你为什么要约在天香楼这种无聊至极的鬼地方?”
“我还不是为了躲我那表姐,我听府中的下人说,她人已经在会客的小花厅里头,吓得我赶紧给你写帖子约你去添香楼玩。谁知,写完才察觉“添”字写成“天”字了。只好将错就错。”凉碧落亮晶晶的杏仁眸内闪过几丝郁闷,“不过这样也不错,我爹也逮不着我。”
朝开阔之地西北方行了五六步的慕莲华闻言,无语的望着凉碧落释然的模样。忽地听见几声泠泠琴响,慕莲华止住莲步,寻声看去,只见漫天飞雪中,有一白色身影坐在不远处雪地上慢条斯理抚琴。
又是铮铮几声琴响,凉碧落偏头看向慕莲华,疑惑道:“大风雪天,谁会如此闲情逸致?”
慕莲华摇了摇头,再听琴音,却是变了调子,空幽清冷的禅调,再认真听听,似乎是在叙述千里冰封的雪原,有鸟鸣啾啾,有独自前行的隐士。未过一盏茶的功夫,琴声已渐渐歇下,那道白色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款款迈步,向慕莲华二人走来。
“啊——”初闻琴音隐隐有不祥预感的凉碧落,瞧清来者,面若死灰。眼底嗤嗤燃着的半分希望,顷刻灭了。
“阿落,回府。”
慕莲华闻着那道白色身影清清冷冷,无波无澜且简洁的言辞,觉得像极凉碧落口中她那清冷无比的表姐。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位冰肌玉骨的美人。美人三千华发未绾,皆披散,垂至脚踝。鬓边仅簪着朵碧色的般若花,令人瞧着娇艳欲滴,却冷的彻骨,仿佛来自幽冥不可亵渎的赤之花。加之眉间那股挥散不去的凝霜之意,旁人见了就逃,哪还敢同她说话。难怪碧落她一听她表姐要来府上长住,吓得和什么似的。
“表……表……表姐!”觉着自己快哭的凉碧落,见到自家表姐茶荼靡越走越近,吓得直往后退。最终忍受不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挽住慕莲华手肘,躲在她身后。
感到有寒意迅速蔓延凝结成冰的慕莲华,觉得愈来愈冷,瞅了眼藏于她身后身子哆嗦个不停的凉碧落,随即瞅了眼白衣白裙衣袂飘飘,视线淡淡落于此处的茶荼靡。欲开口,却听那人说:“外头甚凉,回茶楼坐坐。”本想拒绝,然后带着凉碧落去逍遥,未曾想藏于她身后的凉碧落颤栗的应了声是。
不过半个时辰,又重新回到天香楼二楼雅间的慕莲华哀怨叹了口气,轻声问身边此时坐姿端庄优雅不若昔日的凉碧落,“方才你为何不拒绝?”
“拒绝!?那我会死的更快。”凉碧落坐的端庄笔直,目光一瞬不瞬落于正一板一眼拂茶叶沫的茶荼靡,咽了口口水道。
慕莲华听她这么一说,细若柳叶儿的秀眉微微挑起,“嗯?怎么说?”
凉碧落不动声色悄悄往慕莲华旁挪了挪,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回道:“我表姐她……”方说了四个字,却被一句冷似千年寒冰的话语冻碎。
“阿落,茶汤。”
茶荼靡言的又快又冷的简简单单四个字,激得凉碧落浑身一颤,她这语气!自己是哪里犯了错惹恼了她。
静静瞅着凉碧落发怵不知所措模样的慕莲华,看了眼从里到外皆散着寒意的茶荼靡,有点不明所以,凉碧落作甚如此害怕她表姐。伸手把茶荼靡沏好搁置于近处的茶汤,往凉碧落那儿挪了点。“你光顾着怎样不着痕迹和我说话,你表姐可是全程恶狠狠盯着你呢。”不知为何,突起作恶之心的慕莲华轻轻勾唇,悄声在凉碧落耳边道。
凉碧落信以为真,双目瞬间红了,哆嗦着唇,期期艾艾的抬起眸子,望着茶荼靡,一字一顿道:“表……表姐,我……我错了。”
浅茗了口茶汤的茶荼靡,闻言,瞧了会下一秒便会掉金豆子的凉碧落,没啥反应。接着垂首欲再细茗茶汤,忽地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沉声问道:“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