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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孔爵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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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爵南飞》作者唐棣之华:初 】
{发布日期:共和2861年闰7月6日处暑(耶历2020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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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
躺在四余阁的床上。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
数千年昼伏夜出形成的身体惯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当了天帝后虽不用值夜布星了,可政务繁忙,睡眠的时间反而更少。浅眠不但没能改善,反增加了‘多梦’这个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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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过去?!’
这个梦,从一开始就让天帝从心底感到不悦。
天帝润玉的过去几乎没亮色可言。
在威严堂皇的九霄天宫,润玉从小就过着影子般的日子:
不敢结交,
不敢冲突,
不敢招惹任何是非,
不敢问津情爱友谊,
更不敢得罪任何仙家,哪怕对方只是个最低阶的散仙——甚至侍从……
这一切,仅仅是由于润玉的出身——前任天帝太微的庶子,一个生母不明的庶长子。
而天帝太微的天后有亲生的儿子,唯一的嫡子旭凤。
来自嫡母的忌惮和打压,令润玉童年少年的岁月晦暗无比。近两万年的光阴里,除了年复一年谨小慎微,就是日复一日如履薄冰!
相比回溯过去的记忆梦,天帝陛下更愿意做展望未来的所思梦!
只可惜,
天帝虽法力无边,却对自己‘做什么梦哪种梦’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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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由模糊变得清晰……
入眼的,
是绿遍了山野和田地的青草和稻秧;
还有,泛着粼粼金光的水波在湖面上荡漾,时不时挠破倒映出的青山翠影。
视角很高。
应该是在某个高处,或者,某棵树上?
反正看下去,
由近及远一大块坡地上,除了碧油油的草就是低矮无序的灌木丛,间错也有十几株树。都是些桑柳榆之类的常见品种,零零星星散落在野坡上。
‘是……华夏九州的太湖平原!’
半梦半醒的天帝润玉默念,数百年前的事了。
东海出了大海妖,兴风作浪,几乎闹翻了龙宫。东海龙王无力挟制,求上天宫。
当时的天帝太微派嫡子旭凤下界除妖;而他这个做长兄的,理所当然须‘自请’同往,协助弟弟。
都是老一套了。
最后,
旭凤论功行赏,功劳簿上又添加一页。
至于同样亲身犯险的庶长子——同样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连在向六届颁布的通告中露名的机会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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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为了什么滞留凡间?’
天帝迷迷蒙蒙地想起细节——感谢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记忆力——那趟下界,他负伤了。
在与老妖的厮杀中,
为了掩护旭凤,他被海妖的法器击中!
不想面对父亲的假仁和嫡母的假笑,也不想回那座空荡荡的璇玑宫——反正就是回去,也是缺医少药,更不会有谁来嘘寒问暖。
既然如此,何不留在凡尘?
至少,不用担心那些老跑到他宫墙外探头探脑的天后宫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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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风中都带着馨香。
草木的清冽香,花朵的甜软香,甚至远远飘来的农舍煮饭的炊烟,也曳了股股醉人的烟火香气。
暖风啊,
熏得游龙都醉了!
不过也有缺陷!
譬如耳畔突然传至的吵闹声,叽里呱啦的,伴着眼前如诗如画的山光水色,特别煞风景!
“呱呱!美人!美人啊!”
“嘎!呱!嘎!!”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树杈上,
润玉猛地拧起眉:‘哪来的傻鸟念诗?’
受伤了,心情都不会好;
杂音什么的最讨嫌了,尤其还是鸟语。
天后荼姚不知道,
她千防万防的养子润玉,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瞒住了一个本领,一项天赋:润玉能听懂鸟语!虽然不是全部,但大多数凡鸟说的话他都能听懂。
不过这项本事润玉自己倒不太在意。羽族的神仙有要紧事都会派专使递送信函,而凡鸟们的对话,基本是毫无价值的嘈杂。
设音障太耗体力了。
润玉希望这只多嘴多舌的鸟,能在废话完后自行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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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语:“呱呱!豆蔻梢头二月初,卷上珠帘总不如!”
疲倦的润玉大殿下,
动了动眼皮:‘嗯,这句好;就是对仗不够工整。’
听到惊艳的句子,
龙神终于打点起精神,从树冠里探起身子,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鹅?
不是野鹅?不是雁类?竟然是只‘家’鹅?!
咦?
这鹅在干吗?
只见家鹅半个身子趴在乱草上,由两只翅膀撑住,
脑袋用力抬高高,正向一位少女摇头晃脑:“修眉联娟……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善睐啊,呱呱!靥辅承权!”
的确是少年女子。虽被树干遮去一半,但观那亭亭玉立的侧影,乌发如云,身姿袅娜。
因角度的关系,看不到面容。
唯见被醉颜红七破裙扎紧的腰肢,纤纤弱弱,真真不足盈握。
拥有如此迷人绮影的女子,应该也拥有出众的丽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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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鹅长长的脖颈,弯成个弧,
鲜黄的扁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匝路亭亭……艳,今时……裛裛……香!”
听到这句,
润玉不禁点了点头,别说,这句还挺应景。
女孩穿嫩柳绿上襦,下系娇软夺目的红裙。腰间垂下的根根妃色宫绦,随着阵阵微风自两层裙幅间飘出来,摇曳多姿。
伊人立于如此青山绿叶、碧水金波的江南春景之内,倒也当得起‘亭亭艳,裛裛香’的美誉。
‘可是,家鹅白费这力气干吗?’
应龙神感到好笑:说再多也白搭!那女孩是凡人,凡人!凡身,可听不懂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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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呱呱!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噫!旖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呱!”
大白鹅一张嘴就是一大串:“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嘎!”
说完,
家鹅大大喘口气,;
接下来,两只黑眼珠滴溜溜转着,一往情深地吐出句:“风递幽香去,‘禽’窥殊艳来!”
‘喝!贴切!’
此句子入耳,
润玉大殿下先是愣了愣;
随即失笑,这次是满怀嘉许地笑:‘堪称贴切!没想到,竟遇到只……风雅之鹅……’
只不过,
相比对佳人献殷勤,它难道不该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
润玉颇有些担心地又眺了眺远处的大白鹅……
拜应龙之身的绝佳目力所赐,大殿下看得清清楚楚:白鹅带着伤,后背上羽毛血染成片,伤势沉重。应该是被某种锐器从背后扎进鹅身,却没从前边穿出。
‘可惜了!’大殿下暗道。
夜神润玉长年自己受伤自己治疗,对外伤了解很多——不穿透的伤,更危险!内出血,通常一发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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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大张起两只翅膀,
大白鹅似乎打定主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地喊着:“呱!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
龙神:“这……”
大殿下润玉这下确定了:这是只痴鹅!
而且发痴的不是地方;也搞错了对象。
它该去找的是女‘鹅’,而不是女郎——当然,前提是它还有命活下去的话。
而据夜神润玉的目测:
以此鹅的内伤,能拖到现在已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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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谩道浣春纱,呱呱!碧玉今时斗丽华。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用力一振,
鹅身弹起了,但立刻又重重地落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嘎!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啊!啊啊,疼!!谁、谁道……”
大白鹅一副完全不把背后伤势放心里的架势,
只顾用扁嘴卯足劲嘬了少女裙边几下,
然后发出心满意足的大叫:“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死君家!能……能死在如此绝色之裙下,鹅生足矣!足矣!!”
“……”
润玉龙神被彻底打败了,败给一只鹅!
罕见地绷不住仪态,天庭大殿下笑到几乎滚落树下!
活了一万数千年,
他可是头一回见到‘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鹅,还是只——家禽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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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啊,痴心错付!’
虽感觉好笑且荒谬,
润玉大殿下依然对多情的风雅鹅寄出深切同情:
不用问,它的心上人——对,是人——对它的一番深情,注定无法回应:
一是听不懂,肯定只觉得吵闹,莫名其妙;
二是就算有仙家愿意转告她,比如托梦,也必定不信。
谁让它是只鹅呢!还是只凡鹅!
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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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润玉大殿下想退回树顶休息、不打算多操心之际,出乎神仙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凡人少女伸出手,自发间缓缓拔出长簪……
细细的簪头,点在垂死大白鹅的头顶。
簪子色调灰暗,一点都不起眼,就是寻常人家用来束发的簪子样式。可就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发簪,却在少女莹白的指间散出光晕。
层层的银辉,
溢出,流转……从上而下铺向白鹅。
没多会儿,就将大白鹅笼罩在淡淡的光球中。
本来正猛烈抽搐的白鹅,立即静了下来,看上去安详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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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凡人!’
年青的龙神立刻意识到:他被骗了——被假象骗了。
润玉大殿下后知后觉地想起,的确有一种法术专门用来遮蔽气息,可以让仙家或妖魔在凡间时不被其他异灵发觉踪迹。
‘原来,是越鸟。’
这次润玉不单用眼睛看,还启动神识:马上识别出那所谓凡间少女,真元是孔爵。
但确认过后,夜神润玉的困惑非但没减轻,反而更加深了些。
要知道隐蔽气息的法术可不容易练,需要非常精深的修为。以眼前这位的年纪,实在不象是能熟练掌握的样子。
或者,不是法术,而是法宝?
若是法器,
暂时就无从探究了。
于是润玉大殿下将注意力转去另一个方向。
“怪不得那么多溢美之词。”
回味起刚才听到的诗句,龙神暗自嘀咕,一扬眉笑了。
孔爵是凡间鸟类中最美丽的一种。
而由孔爵修炼而成的妖精,个个美色卓越,魅力非凡。
除了丑类涌动、颜值永远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魔界,天上地下,能和孔爵们在美貌上一争长短的也只有牡丹芙蓉蔷薇这些上档次的花仙了。
‘妖?还是精?’
润玉好奇了,等着看后续发展。
至于为什么夜神大殿将‘仙’排出在选项之外,那是因为天规不允许仙家私自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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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着白鹅的光球,
渐渐升起;待升到离地面两尺高的距离,就不动了。
悬空的光球不停闪烁,银色和粉白色的光芒,交替着在球面游走……
光影,
突然凝滞了一下。
接下去,光球表面的光泽似乎晦暗了许多。女孩那里传来低低的惊呼。
润玉猜测应该是出了岔子——拯救生命,即使是凡间再平凡再低微的小动物的生命,也不是件容易事。
施法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救命。
因为挽救生命是——逆天!
而逆天,
必受反噬!!
‘多善良啊!冒这样的风险,’
润玉大殿下开始考虑,要不要现身去帮个忙?
结识一位善良的朋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荼姚的爪子再长,在凡间也力有不及。
凡间生灵的数量太多,种类也太多;光是凡人这个族群本身,就每时每刻制造出无数的气息和声浪。
即便以天后的威仪与神通,也无法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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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施法,
女孩子离开了原地,环光球徐徐绕行。
一直被桑树遮挡住的面容,终于现了出来。
阳光落在女孩皎洁的面容上:肃容与笑貌,至此一览无余!
润玉只觉耳边‘嗡’了一声;
从来机变百出的大脑突然就打了结,全方位停滞。
好半天,
乱哄哄的大脑才重新整理出头绪,也剩下一个念头:‘原来,鹅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不’是……溢美!’
胸膛里,
心跳乱了节奏,‘嗵咚嗵咚咚’如擂战鼓。
是什么,烧上少年的双颊?
滚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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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
传来悠长的叹息……
理智在呼唤:‘该醒了!’
天帝润玉对梦境里的自己:‘可以了,够了!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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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旧黄柳重,日高莺歌远:
这段往事,
安排得合不合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