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冥诡事录》三木小烯

9、阴曹地府

　　生死簿，世人皆知它记载了阳间一切生灵的阳寿与阴寿，却不知，它亦可以查知天地万物灵从何来，去往何处。它掌控生死，却不可控制生欲与死念，而因欲望的不可控，千万年来，无数生灵死魂苦苦寻觅各种方法，修改生死簿。

　　“你要我去修改生死簿？不行不行！这可是造孽的大事！我死后是会下地狱的吧！而且，就算我能去到地府，这生死大事，又怎么可能是我说改就能改的？”当梦中的罗清跟我提到生死簿的概念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罗清手挥成了钟摆，此刻我们正身处一个白色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场景，周围白白一片，没有棱角，柳楚南站在我身后，保镖一样抱着双臂。

　　罗清认真解释道：“修改阳寿和阴寿当然是大忌，不仅是你，连我都要下地狱的。但是，修改往生的次序，却是花点钱就能办的小事。”

　　“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这个，拿阳间的事情举例子，就好像你去一家人气很高的餐厅吃饭，高峰期要在门口拿号排队是一个道理。”

　　罗清一边说一边领着我们往前走，白茫茫的空间前方隐隐出现一个黑点，随着步伐的临近，黑点越来越大，却看不分明里面有些什么。

　　“在地府，投胎也是需要排队的，阴差会根据每个鬼阴寿的长短告诉你投胎的大概时间，拿上号之后就可以去做一个潇洒的鬼，到点去投胎就行。但是地府可不比阳间，过号了可以重排或者直接插队。在生死簿上，一旦投胎的时辰到了，地府是默认你已经走了，如果没去，你就会变成一只孤魂野鬼，不仅收不到家里烧给你的纸钱，而且灵魂的力量会不断衰弱直至魂飞魄散......”

　　我们走到了黑点的面前，它已经大到可以将我们整个身子容下，黑与白的分界清晰，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事先声明一下，走进这个黑洞，你就灵魂出窍了。”

　　“灵魂出窍！”这个名词虽然不陌生，可真到了要亲身体验的关头，还是忍不住恐惧。

　　“你那个个性不怎么好的驱魔师朋友在你睡觉的屋子里下了咒，那些个妖魔鬼怪暂时不敢靠近，我们只要赶紧回来就可以了，放心，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我回头看了一眼柳楚南，他不做声默许，我这才缓缓踏进黑洞里。眼前像是被旋开的床头灯，光亮是一点点打进来的，待我看清时，我站在了小区楼后的树下，四周死寂。

　　“自杀者不可入轮回，我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的一个朋友，她就是错过了去投胎的时间，我不能这样看着她魂飞魄散，只能找到你，求你带她去，她现在很虚弱可以任你摆布。”

　　“为什么你不能带她去呢？”

　　一直不说话的柳楚南“噗嗤”笑了出来：“要是谁都能大摇大摆出入地府，那要阴差做什么？”

　　“可我也不是阴差啊。”

　　柳楚南郑重地看着我：“你是，只是你还活在阳间而已，算是地府安插在阳间的办事员。像你这种八字的人，大概三年才能生出一个，珍稀动物。”

　　“她就在车库那里，我听说她之前也找过你，还好你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找过我？我没用多久就反应了过来，罗清口中的她怕不就是之前把我关在了自家门外的那个女孩，她确实看上去很虚弱，说想找我帮忙来着，最后自己什么也没说就跑了，我不禁好奇：“她什么请求？”

　　罗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唔”了一声低下头笑笑，我没有追问！人世间有心愿未了，所以到死都不愿离开，但有的人却对这个世间了无牵挂，选择提前结束人生，生命有时就是这样奇妙，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死不掉。

　　“奇怪，她怎么不见了！”罗清在车库旁的草丛里翻翻找找，时不时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洁婷。

　　“你不要着急，也许她只是去附近转悠一下很快就回来呢？”

　　“不可能的！她现在已经虚弱到走不动路了！该不会！不可能的吧！”罗清的手颤抖了起来，本就惨白的脸愈发铁青，“难道已经魂飞魄散了？不能！”

　　柳楚南走上前来，他沉着一张脸，身体周围微微泛着光：“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事情还没有那么坏，是不是被附近其他的鬼带走了？”

　　罗清没有回话，皱着脸东张西望，能感觉到他和这个叫洁婷的女孩关系不一般。

　　“阿清，你们在找我吗？”女孩声音传来的时候，罗清像是被一块磁铁吸着迅速回头，没有看清女孩的长相就朝她一路小跑奔去，看来是对这个声音和称呼异常熟悉了。

　　“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洁婷的脸确实是我第一次在家中见到她时的模样，只是今天的她终于略微显出了一些生气，身子也不似当初半透明的状态，看起来“健康”了不少。罗清对于洁婷的改变也存着疑，女孩一眼就看出他要问些什么。

　　“今天碰巧一位大师路过，见我可怜便渡了一些灵气给我，但是也维持不了太久。我恢复意识看不到你有些害怕，就去找你，又不敢走太远，听到这边有动静我就回来了。”洁婷拉着罗清的手，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凭借多年单身的直觉，我断定两人是情侣关系，只是不知这关系是生前就建立的，还是死后建立的。

　　洁婷看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身上的鬼仙已经被你点开了啊。那我现在要你帮忙你还会答应吗？”

　　“帮什么忙？”

　　“你杀过人吗？”

　　“洁婷！”

　　我震惊了片刻，看罗清的反应他似乎早就知道洁婷的诉求并且表示不认同。柳楚南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小妹此次出体是受罗清所托，你要是有什么诉求就请下次吧！”

　　“我开个玩笑而已嘛！”洁婷笑笑，“我已经想通了，阿清我听你的，我去投胎。咱们两个这一生都过得太苦，总要有一个人重新来过是不是？”

　　罗清皱起了眉头：“你想通了？那件事情，你放弃了？”少年似乎被洁婷的转变惊到，以至于有点不敢相信。

　　“别人家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别人家的！我当时不走完全是因为舍不得你，不过现在我觉得，只要灵魂还在，就一定还有重逢的一天。阿清你也要好好修行，一定一定要再找到我啊。”洁婷紧紧攥着阿清的手。

　　罗清红了眼眶：“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找到你。”

　　“行了，别再跟我们面前上演什么前世今生的生死恋了，小妹不能出体太长时间，你快跟我们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柳楚南很是不耐烦地催促，良久，他打量起洁婷，“你做鬼了还那么怕冷啊？冬天死的？”

　　听柳楚南这么说，我才注意到，洁婷穿了一件高领的米色毛衣，还将脖子死死缩在里面，手也恨不能藏到袖子里，只露了几根手指在外面，像是很冷的样子。

　　“我之前太过虚弱了，是觉得很冷。”洁婷答道，说着还把脖子埋得更深了一点。

　　“那你离我们远一点，不要吸小妹身上的阳气。”柳楚南嫌弃着。

　　罗清上前一步揽上洁婷，语气落寞：“我送送你们吧，虽然我进不去地府，但是能跟到哪儿就算哪儿好不好？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

　　“奈河的船我跟阴差说一声你就可以坐上，只是大门进不去。”柳楚南摩挲着下巴，幽幽说道。

　　“还是不用了吧！我自己去就行，已经够麻烦你们了。”洁婷对于罗清的陪伴表示了拒绝，这倒令人挺诧异。

　　“倒是不麻烦，反正他也不进去。”

　　“你看，弟弟都这么说了！我还是送送你吧！”

　　“你说谁是弟弟......”柳楚南脸色暗沉下来，“要去就快一点！小妹出来很长时间了，速战速决！”

　　鬼仙分开脚立住，左手掌心翻开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景物开始疯狂变化，死气沉沉的夜色快速转动，入目是伤口瘀血的紫，我们四人被包围在其中。

　　等一条银灰色的道路展现在眼前时，周围已经完全漆黑了下来，视线可及的范围只有这条阴森而又鬼魅丛生的小路。柳楚南向我伸出一只手：“抓紧我，我会慢慢走，记住，从踏上这一条路开始，就不可以回头了，不要管他们俩跟没跟上，你只能注视前方。如果遇到危险，我会马上带你离开，不管事情办没办完。”

　　我点点头，牵上柳楚南的手。他掌心硬邦邦的，是典型男生的手。

　　像是在一片黑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除了我的脚步声以外没有任何响动，柳楚南和洁婷他们都是用飘的，只有我还在用最原始的方法行走，这样想想，人还真是低等的生命体啊。前方隐隐有水声传来，但我还是看不清任何东西，身体本能的反应让我想东张西望。

　　“不能回头！”柳楚南严肃的训斥，我想起临行前的叮嘱。

　　紧接着，身体仿佛撞上了一个巨型的气球。撞上并不准确，是从高处掉落在软垫上的感觉，喉咙处有一瞬间的窒息感，随即被一个膨胀起的东西纳入其中。但眼前终于是亮了起来，不刺目，完全不需要适应。

　　碧海蓝天，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再准确不过了。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可怖，也不像民间传说中的那样，四围充斥着鬼啼和哀嚎。

　　眼前就是奈河，或许民间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叫法——忘川河。

　　很多人都以为，忘川河是去往生时才会经过，河上还有一座奈何桥，其实不然，它只是要进入地府的一道门槛而已，护城河一样保卫着属于阴界的子民。

　　河边有两个摆渡人打扮的阴差，却没有看见船。不敢回头确认罗清和洁婷跟没跟上，只是紧紧握住柳楚南的手，跟他往河边走去。

　　“终于跟你的弟子建立连接了？”那个阴差大哥完全没有好奇我们从哪里来，而是直接上前跟柳楚南搭起话。

　　“是啊！第一单生意就是赔本买卖。四位，一船能载吗？”

　　“可以，上船吧。”

　　我依然没有看见船，但另一位阴差大哥已经纵身往河里跳去，一声“诶”还未来得及脱口，我便发现河里的水如翻开的书页般向两边涌去，原来，这船身竟是透明的！

　　“小妹妹，你手腕上的红绳得解下来，这是活人才会戴的东西，你戴这个进去太危险了。”

　　我瞥见自己的腕子，他说的应该是这个用来辟邪化太岁的红绳。六岁那年冲撞了一次女鬼，就被表姐关在大楼里的那次。请神婆来跳大神，完事神婆就留下了这个，叮嘱了很多，还说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神神叨叨的话，自那之后这红绳便一直跟我形影不离。

　　“藏在衣服里不行吗？我从小就戴着，家里人说过不可以解开的。”

　　阴差大哥上前一步，用冰冷的手碰了一下我的红绳，随即如触电般倒退了三步，连忙挥挥手，示意我们赶紧走。鬼都这么怕大红色吗？我疑惑挠头。柳楚南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目光呆滞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将红绳整理进了衣袖，拽了他一下。

　　这趟旅程一直到这里我才感受到罗清和洁婷在我身后，毕竟他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聊了起来，罗清是第一次来地府，看什么都新鲜，而且他们也不用忌讳不能回头这一说，倒像是来观光一般。

　　我不自觉向水里看去，船身是透明的，只要低下头就行。

　　“别低头！”柳楚南又是一声训斥。

　　但已经来不及了，定睛的一瞬，我看到了水底无数的手在招摇，似是想抓住什么往上爬，不自禁吓得倒抽一口气，“这是什么！”

　　“世间相爱之人不能共同往生，先来的便投入忘川河底等待，但饮此水者会渐渐淡忘时间和记忆，以至于所爱之人都在这河上走了千遍万遍而不曾察觉，有的醒悟过来时已与对方擦肩几世，有的迟迟不肯醒悟，便会长长久久留在这河中......”

　　听着柳楚南的解释，我再看水中泛白肿胀的手，竟涌上一丝同情。耳边也似听见了悲鸣，有种想哭的冲动。柳楚南焦急地瞧了我一眼，像有话要说，但他最终还是抱着臂望向彼岸。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且是跟我有关的，我确定。

　　“你现在是出体的状态，要注意控制你的灵力，我再提醒你一遍。”

　　我不作声，静静盯着前方，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要靠岸了。

　　罗清没有下船，跟洁婷惜别后就随摆渡人掉头回去了。我愣愣地站在渡口，望着眼前耸立到看不清究竟有多高的地府大门。

　　“喂！”柳楚南拍了一下我的肩，“不能回头，你转身不就行了，怎么那么笨呢！”

　　“我......”

　　来不及顶嘴！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柳楚南神色微异，一个健步冲到了我的身后！

　　我如同机器人一般转过身来，只见洁婷竟然和柳楚南打了起来！洁婷手上拿着一张我看不懂的黄符，想要向我攻击！柳楚南隔档着，却很吃力，能看得出来，他有意在避开那张符！

　　“洁婷你在干什么？”

　　“她被人利用了！想要害你！”柳楚南一个声东击西，直直将洁婷推了出去，地府大门外没有阴差，摆渡人也已经离开，没人察觉到这里的冲突！

　　“对不起了筱淇，我跟别人签了契约。为了留在阿清身边，为了那个孩子，为了我不魂飞魄散，我必须要将这张符打到你的身上。”

　　“什么契约？跟谁？”

　　洁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整顿了一下又攻击了上来，柳楚南不是擅长打斗的仙家，而洁婷口中的那个人给她渡的又是极其邪煞的灵力，会影响鬼仙的修为，柳楚南一直在防守，打得畏手畏脚。

　　洁婷脖颈处的米色毛衣领滑下，露出了苍白的皮肤，而她左侧的皮肤上，赫然一个血红的印记——倒画的七芒星！

　　又是他们的人！为什么非要盯上我不可？

　　洁婷双指一个灵气剑弹出，柳楚南侧身闪躲，但还是被这一下攻击打得乱了步伐，对方一个趁胜追击，黄符向我直直打来！

　　“小妹！”

　　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我，脚像被人拿胶水沾在地上，脑子里下意识要躲，却不知要躲到何处。正认命地闭上眼睛时，巨大的冲击力向我袭了过来，紧接着，我整个人被重重带倒在地！

　　意识慢慢回到身体，我察觉，我正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鼻尖闪过一丝熟悉的香味——是于天意！

　　“于天意！你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

　　“你的梦境被人干扰了，他们的人马上就到，快走！”于天意一个用力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他盯着我的脸，神情复杂，恍惚间我竟觉得他眼眸微微湿润。

　　“你确定筱淇可以进地府是不是？”于天意向还在跟洁婷缠斗的柳楚南吼道！

　　“没错！三年来就出了她一个，错不了！”

　　“进地府！快！”

　　柳楚南边战边退，于天意死死拉着我向门边跑去，嘴里说道：“正常叫门是要报上你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的，但是事出突然......”

　　我们在门边停下，于天意微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他伸出左手摘下眼镜。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双眸，像纳入了整条奈河水般静谧沉寂。那眸子下暗潮涌动，显色逐渐变浅，如砌上了两片陶瓷，我不自觉捂上了嘴。

　　流光在他眼角划过的瞬间，高耸入云的地府之门似被天外之力重重弹开，里面是漫长的永夜......

　　“快进去！”他眸色恢复如初，将眼镜佩戴整齐，又拉起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