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冥诡事录》三木小烯

5、鬼压床

　　许是下班回来的时候有些着凉，等我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再读两章小说的时候，已经疲惫到眼睛也睁不开了。

　　公司的微信群里叽叽喳喳聊着关于这部剧的选角，我看着这群可爱的同事，终于有一种被拽回了现实世界的感觉。环顾了一圈卧室，今日的气场还算舒适，我也懒得再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简单翻了两下《喧天异闻》，发现自己确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拉过被子，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我学生时代的场景，空荡荡的教室，我穿着大了一个号的校服，站在门口。梦境里的窗外一片雪白，和教室的墙壁融为一体。四周像真空一样安静，铝合金的窗框门框，牢笼一般将我封锁在里面。

　　班主任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表情严肃向我走来，奇怪了，她是何时在教室里的？明明刚刚还没有人。

　　这个女人画着厚重的眼线，口红是老式的大红色，抹了一嘴。随着她的走近，我甚至感受到，她脸上的粉在纷纷扬扬往下掉......

　　“你迟到了。”她脸部肌肉即使在说话时也没有活动，看得人瘆得慌，“你跟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上前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回避着，即使是在梦中，我也觉得奇怪，既然是我的班主任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能感觉到女人的愤怒，她略有些气急败坏地要强行抢我的书包，似乎是为了看我的名字。我步步后退，却很艰难，因为不管我怎么走，永远都在原地。她比我高，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胸前蜈蚣一般的丑陋疤痕强行闯入我的视野，很长很长，从胸腔一直蔓延到上腹部，她甚至没有穿胸衣，下垂的胸部看得我直干呕。

　　我防备性地向前用力一推，她身体坚硬如石，一动不动。而我，却反而下盘不稳向后栽去，这一倒，我反而醒了过来......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我陷在了睡眠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但我依稀觉得手机似乎是亮着的，应该是群消息吧，我睡前还没来得及屏蔽那个讨论着帅气演员的工作群。想翻个身子，这一挣扎我才发现，我动不了了......

　　手脚仿佛被人死死抓着，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有一座大山狠狠将我镇压在底下。

　　鬼压床，这个名词一下蹦入我的脑海。

　　虽说我是个经常见鬼的人，曾经。但被鬼压床，这还是人生第一次。难不成又是昨晚那个女孩？她在我的梦境里化成我的班主任做什么？她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不是不要我帮她忙了吗？

　　这还真的可以称得上“阴魂不散”啊！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忘打趣一下自己。

　　我以前听人说过，被鬼压床的时候，在心里骂脏话会有用，现在终于有机会实验一下了。我四肢都攒上了劲，即使嗓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我也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抠出了一句：

　　“我X你大爷！”

　　全身抽搐了一下，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被我蹬了出去，触感非常真实。我不想睁眼，只翻了一个身子又沉沉睡去。蓦地，左半边身体又是一阵酥麻，那个东西好像贼心不死。我本就是起床气非常重的一个人，而且平时也绝对算不上脾气好。我又是一个翻身，像是甩耳光一样，一巴掌拍到了左边，心里大骂了一句“滚”。

　　周身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大口呼吸了几下，身体的控制权终于落回到我的手里。打开灯，伸手去翻手机，奇怪的是，手机没有新消息提醒。

　　大概是我刚刚产生幻觉了吧，就在我把手机放回原位的时候，我发现，原本洁白的床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弄脏了，黑色的，一块一块。

　　我仔细一瞧，这分明是一个乌黑的手掌印......

　　那个叫于天意的男人在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表现得波澜不惊，只淡淡问了句：“你在哪儿？”

　　“我现在在公司上班，中午会有一小时的午休时间。”我如是回答道。这个回答让我附近的同事投来了八卦的目光，从他们的嘴型我可以读出，他们在询问我是不是在跟男朋友讲电话。

　　“把你公司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

　　“直接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我，其实对于单独跟男性出去这件事情，还是比较排斥的。当然，在电话里谈论的这个想法，马上被对面的男人否决。他坚持要见面谈论，我没有立马答应他，而是站起身来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小角落。

　　“那个，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先事先讲清楚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尴尬。”

　　“你说。”

　　“这件事情不大好开口，怎么说呢？你可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所以，那个......你如果要收费的话，可不可以便宜一点，我最近经济状况确实不是很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我不收你的钱。”来低沉的声线，“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人？”我对于于天意并不信任，实话说打电话给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没指望他能给我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这些事我亟需一个宣泄口罢了。莫不是他假装成道士巫师，骗取我的信任，达到某种目的。我心里反复阴谋论着。

　　“你认不认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也有通灵能力，并且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鬼怪？”于天意语气略带焦急，看来是真的很想找到这个人，“九五年十月出生的，二十四号，下午三点。”

　　“对不起，我不认识。”我不想拂了他的期待，但我也只能实话实说。

　　对面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打听的也是有通灵能力的人，这倒消除了我对他的一些猜忌。

　　“要是我认识，我也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了。”我补充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着，她跟我同龄，说不定以后会有交集。她叫什么名字呀？”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那就有点困难了，毕竟生日这种事情，有些人会当成隐私的......”

　　“没关系，随缘就好。”于天意语气中满是失落。

　　“那......我也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方不方便透露，你要怎么替我解决这个事情啊？捉鬼？驱魔？你要是真的抓到了什么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捉什么鬼？我又不是钟馗。你问这个干什么？心软了？不怕晚上再被鬼压床了？”

　　我没有回答。

　　“告诉我地址，一会儿我去找你。”

　　早知道就不让他来公司找我了！这是于天意出现在我公司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

　　他还是穿了昨天那件纯黑的风衣，板着一张脸，在问过公司前台后，幽灵一般站在了我的身后，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直到对面工位的同事脸色难看地提醒有陌生人，我才反应过来我身后站了人。

　　“你可比鬼吓人多了。”咖啡馆里，我用这句话来做了开场白。

　　“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昨天做过自我介绍的吧，我叫筱淇。”

　　“我给忘了。”

　　这个人真的是随时随地可以把天聊死。

　　“可是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问前台找到我的？”

　　“我问她一个个子不高，带着眼镜，微胖，看起来很蠢的娃娃脸女孩坐在哪儿，她一下就知道是你了。”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吧！说实话，他的这张不错的脸也拯救不了他的情商。

　　于天意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表情复杂，我严重怀疑他是人生第一次喝咖啡。因为他马上又端起一旁的柠檬水，漱口一般猛喝了一大口，随即清清嗓子：“说正事吧，昨晚的事情是几点发生的？”

　　“醒来后我看了手机，是凌晨三点四十。”

　　于天意从风衣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本黑色皮革本子和一支老式钢笔，蹙着眉头写写画画，口里念念有词。

　　“不是上周五你见到的女孩，但也是个女的，病死的。估计是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在你屋子的东南角，死的时候大概四十岁。”

　　于天意的话像一盆凉水朝我泼了过来，不由人心跳怦怦。他嘴里那个鬼的形象逐渐和梦中女人的形象重合，连她胸口的伤疤都宛如又出现在我眼前，心里恶寒一片。不是之前那个女孩啊，最近这些孤魂野鬼可真是多。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上周五......”

　　“你睡前看了什么东西？”

　　这个人完全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叫看了什么？”

　　“比如翻了什么书之类的。”

　　“书？有的，是一本小说，叫《喧天异闻》，怎么了吗？”我死死盯着他，想象得出，此刻我的眼里大概写满了疑问。

　　“是这本书带来的。”

　　“什么意思？”

　　于天意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似乎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入定了一样，我也没有追问他。我以前看过一些武侠电视剧，剧里总会有一些神神秘秘的武功秘籍，道行浅的人看了之后会走火入魔，难道《喧天异闻》也有这种功能？不可能吧？

　　于天意仿佛得到什么答案一般，他慢慢睁开眼睛：“总而言之，这本书你不要再看了。”

　　“这恐怕办不到，因为是我的工作。”

　　“看小说也能赚钱？现在北京钱这么好挣了？”

　　于天意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但这反而让人更加不爽。

　　“不是，是把小说改编成影视剧。我们公司，负责创作这部影视剧的剧本。你可能不知道，这本小说在网上有很强的粉丝基础。”

　　“原来如此......”

　　我其实对于他的说法半信半疑，虽然他说中了我的梦境，说中了我睡前的状态。但是，要是翻了小说就会被鬼压床，那天天得有多少人被鬼压床啊！《喧天异闻》在网上可是红破半边天啊！

　　“这位阿姨有可能今晚还要再过来。反正你有阴阳眼，可以直接看到，她已经把自己的通道建立好了，不管你翻哪本书，她都会来。”

　　我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相信，这又太像说书了；不相信，于天意又说得一本正经。我忽然有种想要守株待兔的冲动，我想问问她，你真的是从书里出来的？

　　见我不回答，于天意自顾自接着说道：“但是我是说可能，你也别太紧张。因为你昨晚把她打伤了。”

　　我顿时瞪大眼睛：“打伤？”

　　“对，猜测，你应该打到了她的胸口，她本就是心脏方面的疾病去世的。”

　　我想起来，我后来似乎是给了她一个耳光来着，原来打到她胸口了吗？

　　“我只是轻轻打了她一下，她怎么就能受伤了？”

　　于天意露出一丝浅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居然，有点好看。

　　“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又是这句话！之前那个女孩也对我说过。为什么这些人讲话总是阴一句阳一句，把话讲满了很困难吗？

　　“我们遇见也算有缘吧！既然这样，我就点你两句。你身上的灵感力极强，但是你本人却一无所知，我周末刚搬到小区就感觉到你的灵力，本以为我们会是同行，可接触了才发现原来你居然还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至于我为什么能找到你，是因为上周五找你的那个女孩也来找我了。”

　　“那......你帮她了吗？”

　　“当然没有，她连开口都还没来得及，就被我赶出去了。哦你要是想帮她，可以晚上去小区里转转，反正她应该就在这附近转悠。”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略带一丝丝不屑。随即，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学习一些防身的技能，我告诉你，昨晚那位被你打伤的阿姨，她是冲着你来的。”

　　“我？”我顿觉好笑又好气，语调都比平时高了八度，我筱淇生平没有做过坏事，没有造过孽，凭什么要被鬼给盯上！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先别激动，我实话跟你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本小说会那么火？为什么她会从小说里出来？为什么那么多人看完小说都没事，只有你有事情？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小说的作者应该你们谁也没有见过，即使书要改编成电视剧了，他也从未露过面。”

　　我不知怎么作答。因为太多事情被他说中。

　　“这本小说就是一个诱饵，他们在找像你这样灵感力强的人，为他们所用。这位阿姨，应该就是他们组织的一员。你给了这本小说过高的灵力反馈，所以他们才会派人来压了你，你又碰巧把人打伤了。小心点吧姑娘，他们已经知道你灵力很强了，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他倒是字字句句掏心窝子在给我忠告，可我这里却是百转回肠，思索许久，我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怎么是我？可是不对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到高中之前都是能看到鬼来着，但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了，要是我真的像你说得灵感力那么强，不应该会存在这多年的阴阳眼失效吧？”

　　对方像是猜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一样：“昨天我握你的手，通过你的气息，我发现你曾经中过一种毒。”于天意这句话说得轻柔，“但你放心，这个毒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只是会使你的阴阳眼失效，现在这个毒已经被你自己分解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能再看见了。你好好想想，有谁知道你有阴阳眼，又有谁有机会给你下这个毒。”

　　于天意把玩着他的钢笔：“至于你为什么会天生有阴阳眼，说高级一点，这是你的灵魂决定的。说得容易理解一点，这是你出生的八字决定的。如果你信任我，可以把八字告诉我，我帮你看一下你的灵力被开发到什么程度了。”

　　谈不上信任，只是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所以我想也没有想，就把生日告诉了于天意：一九九五年六月初九，下午三点。

　　“阴历阳历？”

　　“阳历。”

　　只见于天意又开始在他的黑色皮革本上写写画画，但没过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眉头蹙成一个井字，像是在计算一道难以破解的数学题。连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钢笔没水了。”

　　“......”

　　向服务员借了一支蓝色圆珠笔给他，于天意表面感谢，神色却露出一丝嫌弃。能有笔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于天意又简单画了两笔，试探地问道：“你确定你的生日是这天？我看了一下，这个时辰出生，不应该是灵异体质的。”

　　“我的生日我怎么会忘呢？”

　　“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的父母确认一下比较好。”

　　我略带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给妈妈拨了电话，一番寒暄，电话对面却是道出了实情：当初，医院有规定，员工的子女年满三岁就可以就读医院内部的幼儿园。但是生日必须要在七月前，七月后出生的孩子就得推后一年，等于四岁才能上学。家里知道这个制度，为了让我早一点上学，所以我刚一出生，就被改了生日。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过的是假生日啊，竟然有点同情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六月初九生的吧。

　　我赶忙问我真实的出生日期和时辰。

　　我的手僵硬了，体温一瞬间远离了我的身体，只因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我骇在了原地，妈妈在电话里，一字，一句，说道：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