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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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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窈窈认为今晚可以收工。
拾掇内衣家居服,手搭在门把了。
“你就一分没剩的了吗?”
“工资条在这,药单在这,全抵消了嘛,你给点我买菜。”
“你没钱吃饭怎么还有钱赌马?”女声拔高,因为着急,话都吞字了。
“我又不买大,一个号下五块钱,要是中了也有小几百。”男声也随之提调,心焦解释。
“买了十几年,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发财你还不清醒吗!”
“也有人买彩票买一辈子才中奖的啊……这就是个娱乐。”
“娱什么乐!愚蠢!我就这点工资,家里开销你现在不能承担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也不能全要过去吧,窈窈还没入职,她一个大姑娘也要用啊!”
“电视台不是给她管饭吗,还要花什么钱。要给那要不都给她,我不治病了。”甚是诚恳。
“你说这话简直有病。”
“嘿嘿,我是有病啊。”阮临才大概被自己幽默到了,轻松地笑起来,“行行行我不买马,不买!不求中奖了。你就给我钱买菜。我最近营养不好,今天去体检,指数又升回四个加了。”
中邪就有你份。
阮窈窈手一使劲,拨锁开门。
“你天天蒸鸡炖猪骨,少了一口好吃的吗?戒一下口亏惨你了是吧。”阮窈窈想好好说话也没法,对上阮临才,就忍不住咬牙没文化真可怕。
客厅的白炽灯光一点也不温馨,灿煞煞地,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倪新手里捏着两张纸页,觉得那像是催命的债条。她有时候想,宁可他不要像他的姓氏一样,硬气一点,她应该也不会如此无力。
任何矛盾,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一棍敲在沼泽,他就是用这种嬉皮笑脸,以为自己是绕指温柔一样地哄、认错、低头。曾经倪新沉醉过,误认为是体贴,误认为这是她强势的性格互补。
小年轻都说分手见人品,老夫老妻则是发病见智商。
阮临才两年前发现脚踝有点肿,不痛不痒,和同事闲聊的时候撩起裤脚随口一提,同事扯出
三姑六婆的经验,说可能是肾出了问题。阮临才向来惜命,第二天就请假上医院了。
生来病死从来就不给人缓冲百分比的,尽管不是癌症和肿瘤,阮临才还是被吓得不轻,肾病综合症又是个什么玩意呢。
简单来说,病因源自于饮食不健康,长时间高胆固醇高盐高油摄入,中年男人普遍的饮食陋习,看谁中招而已。不会短期内索了你命,根治吧也不好说,需要一直吃药维持肾功能稳定,平时身体不会有过激反应。
但是阮临才很过激。半年内就跑了省内几家大医院,马不停蹄地自行申请做了几项微创手术,吃药跟吃彩虹糖一样。倪新看得也是心惊肉跳,不是为病情本身,而是一个正常人连续这样
折腾身体也会副作用,何况一个器官病变的人,承担药理和术理的身体压力不就更重吗。
但是她只要一劝,阮临才就会悠悠地说:“那我就断药断医吧。”
也就是这一道坎,倪新彻底发现,她十几年经营的这个家,居然是没有积蓄的。
和大部分女人的理财方式一样,倪新的工资用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放进银行。以往她傲,从来不问阮临才拿家用,单方面觉得他也会存着,哪怕是小金库。
至于阮临才买□□这种爱好,她之前觉得无伤大雅,谅他不敢大赌,不会动到家里的经济根基就好。
直到他一知病,瞬间就坐吃山空。不声不响把她多年的定期也取出来全用在刀刃上,最后一次,倪新终于惊出了怀疑。
“我觉得窈窈的学费和生活费有点贵。她还有两年才毕业,你说这学……”阮临才一贯温和的商量语气,倪新过去一直觉得这是尊重,是赋予她话事权的相敬。这一次,她嗅到了不对味。
这是索取。
“你再怎么病痛,也别指望动窈窈的学费。她没毕业,学历就还是高中,你要她现在就出去打工吗?!”
那次谈话是在深夜,正好是阮窈窈进电视台实习的满三周,第一次被征用了独立策划采访的稿件,兴奋得睡不着,关着灯用电脑浏览着从单位拷回来的往期不同节目的定稿,吸收前辈的写作路数。
冷不丁的,一墙之隔的声音穿透力很强。
“喔呃……呃这样,我没想动窈窈读书的钱,真的。我是想说她毕业了就不用我们养,我们手头上就松点,不会像现在紧巴巴的。”倪新耳朵再拙,也听出了讨好的意味。
“你原来的工资那么高,一点没存,你告诉我,生病之前用哪了。”她维持着不和病人计较的大度,其实明知道问出来也于事无补。
阮窈窈的脸,四方小间的黑暗中反射着14寸屏幕白光,那个闪烁的光标,好几分钟没移动过。
“一个家的水电日用,很多的,窈窈的开支一般也是我给,用光了正常。那点工资你就别盯着啦。”
倪新一直鄙弃女人婚后揪着男人的收支账单,现在她才明白,摊上个没有长远意识的顶梁柱,果然是家庭的灾难。
堡垒变沙雕。
这是阮窈窈最后对自己目前的总结。
然后迅速冷却下来,关掉电脑,拉高被子,居然没有失眠。
第二天照常实习,一点区别没有。心中山海动荡,她是那种会只凭一个节点就下定决心的人,和家里两位都不一样,独断容易把事情做绝,但是她享受那种干脆。
目前之前,她基本可以说是百事可乐。而那天工作的八小时内,她自省确实没什么大志,父母本
家两边都是老幺,备受宠爱的独生女,二十年来自诩过得有滋有味,到这步才撕开这个纸糊的OK家境。
好自欺欺人啊。
或许是这个十八线,哦也没那么旮旯,四线小城市里她的生活质量还是不难满足的。那么以后呢?
现下她竟然成了家里的另一个负担砝码,而这个风雨飘摇的港湾应该急需她生产效益。
阮窈窈愁定思愁,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抱紧电视台的大腿,方便毕业立马入职。
“窈窈,你洗澡去。”倪新皱了下眉,示意阮窈窈态度不好。
“非要米都没得下锅才能断掉你的赌瘾吧,真是刺激。”阮窈窈径直走进浴室,关门上锁。
期间客厅安静无话。
吹完头发漱口出来,阮临才已经进房执行他的早睡早起养病康复条例了,然而只是躺在床上大声功放无聊的低俗搞笑视频而已。
倪新坐在沙发上,往脚跟揉捻着活络油。
阮窈窈停在转角处,耳里钻进里间播放视频的无厘头台词和浮夸BGM,望了倪新很久。
直到倪新盖上油瓶盖子,抬头发现她杵在沙发开外,笑了一下。
阮窈窈几步过去接过活络油,置回电视机下面的药柜。“你真能忍。”瓶身总是漏点油,手指沾了些许,滑腻腻的,她摁在太阳穴。
“他不会再买了,没钱买的。”倪新压低声音,像是在安抚阮窈窈,又更像是说服自己。
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倪新能重振强势雄风,阮窈窈反而觉得大快人心,但是如倪新这个年龄的女人,大部分依然遵循着传统保守的婚姻观,明明感情已经没有温度,却因为男方低头示弱而妥协,去挨受本来不应该承担的所谓共苦的责任。
阮窈窈时常疑惑,就业大环境对女性诸多限定也就算了,小家称之为劳动主力的男性,却也总是达不到社会赋予的高度和期许。
她所接触到的组合,往往是女性更作用于家庭。或许她有点以偏概全,但是她是目睹倪新磨掉锐气,画地成牢,只等女儿披荆斩棘,解放天下。
可是,我自己都身陷囹圄。
阮窈窈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上身,瞅着她妈,想进行一轮说教,只是药油的辛辣冲引眼睛和鼻子,反而勾起疲惫。
“晚安。”
阮窈窈拨拉衣架,搭配好了明天要穿的套装,挂在立钩。因为要出镜一段解说,选的很干练的衬衫包裙。
柜门合剩了条缝,底层一些衣物久不整理,倾歪了,露折个角。
她半跪坐地,搬出来重新叠件。
背心、露脐短打、棒球衫、胶印队名LOGO宽松的T恤。
全都是上班不能穿的,全都是街头的,全都是野性的,全都是青春。
阮窈窈觉得自己很矫情,还没毕业,就老气横秋地唏嘘,自己戏加多了。
她跳得认真那阵,也有好几年。跳舞修炼女孩子的气质这话不假,中学生的阮窈窈之所以在清一色校服里边出挑,就是她的痞气。
这股子痞气的影响力很极端,单纯跳舞来说很涨逼格,哪怕不SOLO不BATTLE,挺胸直背,目不斜视也像深不可测的校园霸凌女头头,在风气不咋好的老城校区倒是给自己刷上了一层保护色。只是另一方面,除了相熟多年的好朋友和掌握成绩的老师,其余的群众都误认为她是浪天浪地的不正经姑娘。
这是跳进芦湾也洗不清的。
多年前的芦汀市,街头文化还太小众。
显然阮窈窈也没打算解释,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就这么一副皮囊,审美随心所欲得很。新闻专业排课很满,出了恶名的作业多,欸,她还就能拼图一样凑出碎片时间浪迹在校内校外的街舞交流,活跃得一度像个音乐生。
她在校电视台的换届大会上意气风发地给师弟师妹洗脑:“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迷茫,因为我可以把爱好和职业理想平衡得很稳!”
此刻阮窈窈的脸有点疼。
平衡有时候就等同于彻底失衡。
收柜。
关灯。
几分钟之后。
阮窈窈翻了个身,摸到手机,点开备忘录目标清单,在一列平板电脑、口红、20寸旅行箱的另起空白处。
输入:单间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