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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饮马长城窟 ...

  •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鬼使神差地从城防守卫中开溜,没有恰恰好赶到归义坊上,没有和那个牙尖嘴利的家伙遇见。

      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择善坊巍峨气派的金吾将军府上,娄小公子一边舞刀练剑挥汗如雨,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少年人是不知愁的。

      尤其是载初元年的当下,官途正顺,向来和小女儿家伤春悲秋的气质没什么关系的娄二。他很快做了个决定,扔下加冰块的高昌葡萄酒和来拜访自己的同僚,踏着黄昏斜落的晖光出了门,直直往天津桥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一出择善坊坊门,就被两个丧眉丧眼、耷拉着脑袋的青年拦住。

      头戴宽沿圆顶的草帽,脚上汲拉着破破烂烂的草鞋,布衣下摆扎了一半进裤子,另一半迎风颇为不羁地招展着。

      若再往面前放上两个缺口的瓷碗,就是一副十足的丐帮新贵派头。

      娄思夜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吊钱,扔到两人面前。

      李三大惊失色,撩起衣服胡乱擦了擦脸,把为了伪装而用黑炭画上的纹路擦去一些,露出和炭灰差不多色系的皮肤,扑过去死死攥住娄思夜的袖子,一边哭一边嚎:“头儿,头儿是我啊,头儿你怎么了,头儿你是昨天晚上下防回来被马车撞了坏脑子了吗?”

      哭嚎间,不经意地、不小心地、不思量地,勒出胳膊上常年习武练出的健硕的二头肌。

      娄思夜被他嚎得头昏耳鸣,摇得天旋地转,艰难地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择善坊口,严禁乞讨。”

      “滚。”

      李三挠挠头,笑得很有几分猥琐之气:“不滚。头儿,今天我们要去找金吾卫哪个小子的茬?”

      娄思夜朝天翻了个白眼:“错了。”

      李三恍然:“不是金吾卫啊,那今天我们要去找哪个小子的茬?”

      娄思夜在落日的余晖中凌乱了半晌,才缓缓地问:“在你眼里,一门双进士,堂堂三品将军家的二公子,羽林军中郎将,我——”

      他用手指重重戳着自己的胸膛:“整天就只知道去找茬吗?”

      左羽林军身材最为高大健壮,出去寻衅挑事、或跟其他十六卫混战时总不幸站在冲锋陷阵最前排,久而久之被打得有点缺心眼的李三,在自家小将军冷冷投来的瞪视目光中,心里油然而生一点小小的委屈。

      他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地回答:“头儿你别瞒我们了,你从三天前起就不对劲了,发了狠地抓着兄弟们比武操练,陈西山蹲马步时打了只蚊子被你训半天,皇城行走逮谁呛谁,都看出来你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呐!今日休息,我和韦七哥在坊门乔装打扮蹲了一天,午食都没舍得去吃,才蹲到你出门,穿武官常服,又带着刀,不是找茬是干嘛?”

      娄思夜眯缝着眼睛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李三那副哀怨又悲愤的表演活跳出来,口风终于松了一松:“一炷香后,给我换上套不给羽林军丢脸的衣服,天津桥边董家酒楼集合。”

      “好的头儿,去干嘛?”

      “去找茬。”

      娄思夜在李三和韦守忠水汪汪的目光中差点恼羞成怒。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这本来是首格调清丽的相合曲辞,模仿少妇口吻来倾诉闺怨和相思的恋情题材,从汉代至今,许多诗人写过。然而流传到当下,坊间最负盛名的一首却出自李家皇族,写的是盛世大唐,疆域万里,金戈铁马的戍边战士,苍茫又壮阔。

      你应该听到过这样的调子。那时候北方的天空蓝得高远,草长莺飞将五月的风染上令人沉醉的暖意,垂拱四年络绎不绝南下迁都的马车上,在权贵们轻摇的羽扇和优雅的谈吐间,响起来的就是这样气象万千的调子。

      “天后化含万物,训正六宫,使海内仰河州之教,故王气敛焉,祥瑞出焉。当亲拜洛,受‘宝图’,事南郊,谢昊天。礼毕,御明堂,朝群臣。望诸贤、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

      一纸诏令而下,洛阳——那被后世的笔触附会上无数幽邃传说的都城,向天下张开了它的怀抱。

      站在最高点俯瞰洛阳,一百三十坊有如华美天幕下闪烁的微光。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每一段叽叽喳喳的对白和神秘莫测的耳语,是否都会随着北上的春风隐没在天际,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就如同此刻天津桥畔的董家酒楼中,说书人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搜肠刮肚地寻找言辞,试图取悦喜新厌旧的听众。

      你听,他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前朝有位奇女子,能于风尘之中慧眼识英才。那正是隋末——”

      “王朝将倾的时段,五更刚过,听闻敲门声。红拂夜奔,这段您前两日说过了。” 一个充满戏谑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

      说书人下意识就要顺嘴反唇相讥,眼神凶恶地在三三两两围坐的人群中逡巡了片刻,却又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掩饰般地咳嗽两声,拎着惊堂木准备另起一段。

      他说:“恰逢长安久旱不雨,赤地千里。城外破庙的鬼谷道人——”

      “闭着眼睛掐指一算,说明日午时三刻有雨,魏贞公梦斩泾河龙。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我可是听了不下五次。都说顾客如衣食父母,先生难不成就是用这种态度来伺候父母的吗?”那是个少年的声线,低沉又好听,一边说还一边慢条斯理地叩着桌面。

      “容我礼貌地通知您一声,为父对你的表现,实在很不满意呐。”

      堂下顿时乱作一团,二楼雅间正在吃饭的食客也被惊动了,踮着脚尖看热闹的有之,大声附和添乱的也有之。说书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讨巧卖乖的笑容就终于再也挂不住,惊堂木一抓,唰地起身:“你到底想——”

      质问声戛然而止,高涨的怒气也在看到来人鲜明的地黄交枝绫武服时卡在了嗓子眼。

      捣乱的少年这下倒不说话了,架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堂桌上晃来晃去。

      他的容貌俊朗又漂亮,墨黑短发,那双还未完全收敛笑意的深邃眼睛,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襕袍常服在主人过于懒散的坐姿下发出哀嚎,却依然敬业地包裹着他良好的肌肉线条,显示出劲健精悍的习武之气。

      旁边还站了两个黑脸的门神。

      其实韦守忠和李三,换上洛阳公子哥的锦衣长袍,也是两枚英挺的大好青年,只不过跟着上司在皇城张牙舞爪惯了,剑眉一竖,来势汹汹。

      气氛出现一弹指间的静默。

      不过很快就有淑女辨认出少年的身份,捂着嘴小声地议论:“金吾将军娄家的二公子思夜呐……羽林之刀,真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风采!”

      犹记得那年娄小公子不过十六岁,刚授了四品下的左羽林卫中郎将。女皇乘銮驾而巡游洛阳,娄思夜领千骑营守卫在圣驾左右。紫金旗帜和龙凤彩幡从皇城一路装饰到定鼎门,高台楼阁上时不时探出一两个黑漆漆的脑袋,试图瞻仰女皇陛下的风采。

      车架刚过星津桥,正是洛阳最热闹的春游胜地,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阵啼哭声。

      娄思夜抬头,发现不知哪户人家的父母一时疏忽,竟把小孩子放在窗边玩耍,固定排窗的木销上插着一个小小的风车。或许是被楼下热闹的人声和仪仗所吸引,婴儿放弃了眼前的风车,向窗外使劲探出身子,然后一下子跌落了下来。幸好被挂出来晾晒的旧衣缠住,此刻正拉开喉咙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身躯在衣衫细带上摇摇欲坠,危险极了。

      直属上司忙着警戒周围,用眼神示意娄思夜去搭救。

      年轻的羽林郎凌空跃起,轻松就跳至三层楼的高度,同时挥刀出鞘。斜劈的刀光潋滟如秋水,瞬间粉碎了缠绕住婴孩的衣物,也震碎了枝桠间新绽的桃花。

      他再次跃起,接住那小小的身体,和碎锦般的花瓣一起轻巧地落在地上。

      少年郎君的脸迎着一线灿烂的阳光,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带着精雕细琢的痕迹,目光却清冷而镇定。

      他将婴孩递给哭着奔跑出来的大人,翻身上马,重新回到护驾的队伍之中。

      这花光中的惊鸿照影在洛阳的淑女小姐脑海中停留了很久,而“羽林之刀”的名号也是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娄小公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出的清光——来自于天家御赐的佩刀龙雀。

      不过说书人此刻倒无暇欣赏娄小公子的风采,而是强作镇定,尽量姿势优美地把惊堂木轻轻放在桌上。还不露痕迹地挪了下长凳,试图离浑身戾气的少年远一点。

      抬头看到堂下观众一脸失望和鄙视,他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那个……识时务者……识时务者,活得久嘛!”

      他迅速调整出标准的迎客式假笑面对娄思夜,颤颤巍巍地再次拎起惊堂木。

      他说:“话说前——哦不不不,皇城近日里出了件稀奇事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所谓皇城沙雕千千万,羽林军中占一半。
    李三同志挥舞着小手绢,用他那健硕的肱二头肌,携已经出场的韦守忠,即将上场的陈XX、沈X、苏崇X等人向大家表达最诚挚最亲切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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