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42、3：绅士

　　也不知楚狂什么时候与他取得联系的，反正车子一停下来，站在路边的那人就立即上前弯腰，替千重打开了车门。
　　“这是华夜，跟着我姓楚。”楚狂似乎把这个看得很重要，特意加了一句，而后冲着自己的管家耸肩：“华夜，这是云千重，我今晚的对手。”
　　千重与他客气的握手，却发现这个男人一直用明目张胆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老实说，这男人给人的感觉，比楚狂还要不舒服。楚华夜长得很帅气，个子比楚狂和自己还要高一些，似乎是混血儿，所以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都很淡，五官很有立体感，鼻梁又高又直。这个人几乎拥有管家的一切外在条件——相貌堂堂，态度恭谦，说话客气，十足的绅士。
　　可是，对着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都优雅无比的绅士，千重却感到不舒服。说不上来对于一个初见的人到底讨厌他哪里，可能是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感到骨子里一丝丝的渗着寒气，就像被一条眼镜王蛇盯上一样的感觉，他的眼神透出那么一点两点的算计和阴险。
　　精明过分的人总会遭人嫌，华夜似乎也发现自己一见面就被人讨厌了，却不说破，脸上一直挂着标准的服务业微笑。“狂，已经帮你订好位子了。”
　　他们这对主从真奇怪，明明一个是少爷，一个是管家，可是楚狂却硬逼着华夜改了姓氏，而华夜对狂也是直呼其名，实在不像是受雇于人。
　　进了预订好的包厢后，楚狂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点了酒单。华夜似乎是想要劝他不要喝酒的，但被瞪了一眼后就乖乖垂手站在一旁。
　　千重忍不住就提醒他‘我们晚上还有车赛，何况，你说过你不喝酒的’，楚狂直接当作没听到。
　　楚狂独自喝了两小杯，见没人再劝他，反而觉得没意思，自己放下了杯子而且再也没有喝，赌气似的看过不知所措的华夜和一脸为难的千重，忽而就笑了起来。
　　谁也没问他为什么笑，楚狂是个公认的疯子，疯子做什么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然后他起身对千重说‘这里很无聊，我们走吧。’
　　千重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来干嘛的，满腹的疑问却终究没有出口，只是默默的站起来跟着他出去。白天的酒吧里没有什么人在，一路穿过寂静的走廊和舞池，推门而出。
　　檐下挂着细细的雨丝，原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毛毛雨。
　　细雨如烟。华夜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停车场，从他自己的车里拿出雨伞，又迅速的跑回来，打开伞撑在了楚狂的头顶。
　　千重虽然讨厌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无可挑剔的管家。
　　楚狂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了酒吧老板娘媚人入骨的声音：“楚少，今天这么快就走，也不多跟我聊聊？”
　　楚狂转身，隔着玻璃门看着室内有些模糊了面貌的妖冶女人。
　　“你们等等。”这样说着，他自顾自的推门而入，依稀看到他揽着那女人的肩往里走，渐渐的，玻璃门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千重下了台阶，走到楚狂的车边，静静的站着。
　　他很想就这么离开，因为楚狂那个人，初看觉得他是疯子，让人厌恶，可是今天早上海边相处，以及相约来这里小坐，和他接触的越久，原来的那份憎恶就不断的削减，直到现在，千重只觉得与他订下生死之约好像很可笑。
　　如果，再过一会，楚狂不出来的话，我就打车自己回去。千重这样想着，抿了抿嘴唇。他要保持着这份憎恨并一直一直持续下去，他是要复仇的，再和楚狂扯上关系的话，他怕自己连这个力量都失去。
　　恨一个人，有时候比爱一个人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决心。
　　在这之前，千重从未恨过谁，也不知道‘报复’是怎样的情绪。上一世方微蓝仅是对来挑衅的败类反击回去而已，千重都觉得很不理解，他不赞同报复，因为打击了别人，自己也未必会快乐。
　　可是，罗云凤的死，让他再也难以冷静。他决心化身复仇天使，让那个疯子血债血偿。
　　千重低头站在雨中握紧了拳，而就在他想要独自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人为他撑起伞，转身回头，华夜正对着自己微笑。
　　华夜撑着白色绢丝伞静立雨中，伞上是寒江残雪的苏绣。
　　云千重眯起眼，看着他，好像看水墨烟雨画中一处优雅的留白。
　　华夜一直微笑着看着千重，没有开口。伞下，千重那双忧悒清眸缓缓抬起，隔着伞檐挂下的雨线，带点疑惑看着他。
　　过了一会，华夜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实说，云先生，我看人从未出过差错。”
　　千重静静的听着，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于是点点头等着下文。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狂可能赢不了。”华夜虽然在笑，但是口气却像朗诵实验报告，并没有夹杂什么特殊的感情：“狂再强大也终究是个‘人’，而你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千重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他了。华夜那双毒辣的冰蓝色的瞳，就好像能够穿过肉身直视灵魂般犀利，在他的注视下，简直就如没有穿着衣服一般，让人无从遮掩。
　　“你想让我放弃这场比赛？”千重微微扬起下巴，倔傲的冷笑：“那不可能。”
　　华夜居然颇为认同的点头：“是啊，大名鼎鼎的‘瞬神’不战而逃，一定会成为赛车界永远的笑柄，我理解。”
　　——不是的。
　　千重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么夸张到底有何用意。
　　“而且，你不是来找狂比拼速度的，你压根就是想要他死的。”华夜的语气很肯定，甚至没有一个征求意见的上扬音调。
　　千重这才微微吃惊的放大了瞳孔。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怎么可以什么都知道？相比之下，他比我还不像是人类。
　　华夜注意到他被猜破心事的惊讶表情，很满意自己正确的结论。
　　云千重这个人，连气质都是暖的。
　　自己，永远只是温。
　　温中，还带了微微的凉。
　　所以他并不讨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
　　楚华夜左手扔了伞，迅速紧紧的握住了千重的手臂，同时右手毫不犹豫的出刀。
　　一把流光溢彩的匕首，握在他干净的手中。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伤。
　　如凉风吹过的萧瑟。
　　一向清亮的淡蓝色眸，掠过这伤与萧瑟，黯淡了下去。
　　千重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刀，挣扎了一下，因为太意外，来不及做出反应。
　　他看到了那一段带血的刀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
　　那一刀可能是想要他的命的，因为千重挣扎的动弹了一下，便很快扎在了他的臂上，很深，血瞬间染红了外衣，迅速渲开。
　　一刀下去，千重有些懵，华夜却也没有迅速补上致命的一击。
　　因为千重的眼神让他太震撼。
　　那黑衣袖手的男孩抬眼瞧着自己。
　　那眼神中，没有一点惊讶与憎恨。
　　不恨，不怒，也没有杀气。
　　华夜一时有点愣掉——这是怎样纯粹的人，即使自己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的眼神里还是没有一丝恨意。而楚狂到底是因为什么惹到了他，竟使千重这样干净的人也动了真火想要他死。
　　华夜愣了一愣，身子就突然被从后而来的力量推开，这时那把从他手中滑落的伞才落地，随风滚动到了很远。

　　“楚•华•夜•你竟做这种事！”
　　楚狂看到千重袖子上大片大片盛开的血花，想要赶紧找点什么替他止血，却发现自己手边连个帕子都没有。
　　“上车。”楚狂打开副驾的门，催促着千重，同时狠瞪鞠躬送他的华夜一眼：回来再找你算帐！
　　华夜被BOSS这样警告，却还是笑得天轻云淡。
　　那一刻，千重不得不承认自己拿这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之前还说怎样心地善良的人士才能忍受楚狂的个性给他当管家，结果这个管家压根就比主人还要不正常。
　　在楚狂发动车子前，原本滚落很远的伞忽然逆风动了起来。这不合物理常识的现象让楚狂呆了呆，千重的目光也不禁随着伞的移动而移动。
　　那把伞忽然被什么物体撞到一旁，然后薄雾烟雨中，一道金影仿佛闪电般跃起，直接扑向华夜的喉头。
　　那是一条很大、很漂亮也很威风的苏格兰牧羊犬。
　　这条狗很聪明，在跑过来的时候还顶着伞，让华夜这种高手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发现时，已被扑倒在地。
　　两边的车门被迅速打开，楚狂和千重一起冲了下去。
　　“华夜！”
　　“苏摩！”
　　同时唤出声后，楚狂诧异的看向千重，千重则毫不停滞的跑过去，语无伦次的大声喝止着：“苏摩！住手……！住口！住口！”
　　苏摩听话的放开了华夜，退到千重的身边，似乎还有点不甘心的回头狠狠瞪着华夜主仆。
　　楚狂扶起他的管家，好在苏摩及时被千重喝止，华夜的伤并不致命，只是肩上泛出一片深红。
　　呃……事情闹到这一步，反而是千重比较尴尬。他当然不能去怪苏摩——苏摩找他找的已经够辛苦了，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找到了，却猛然看到华夜拿刀刺伤了主人，怒不可遏之下咬伤华夜那也是护主心切。
　　他本来是可以怪华夜的，莫名其妙就被捅了一刀，千重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笑面虎是为什么对自己下毒手。可是现在他显然也不能去怪人家了，自己的狗只怕将他咬的也不轻。
　　于是，当楚狂开车去医院、华夜坐在副驾、千重和苏摩坐在后排时，三个人一只狗很默契的谁也没发出声响。
　　只是苏摩带点自责的眼神一直求饶似的看着千重——它以为自己咬错人了，不然为什么主人会和刺伤他的凶手同乘一辆车？
　　千重微笑着拍着苏摩的脑袋，让它别再内疚了，这时车子驶过一个深坑，微微颠簸之下，千重手臂上的伤撕裂般的疼起来。
　　看到千重皱眉强忍的样子，苏摩忍不住就对着前面那两人吠了几声：怎么开车的，不知道有伤员啊？
　　前面那主从一对神经病同时回头，华夜一手捂着自己的肩伤，一手从怀里掏出把黑黝黝的手枪抵在了苏摩的头上：“闭嘴！”
　　而那本应是开着车的楚狂却好像听懂了苏摩的语言一样，毫不示弱的吼道：“埋怨老子不会开车是吗？你来开开试试！”
　　千重在华夜拔枪的时候就吓着了——这个暴力管家身上还真是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如果不知道他是楚狂的管家，清白人一个，怎么看都像是电视里那些□□杀手。于是他赶紧抚着苏摩示意它好狗不吃眼前亏，这两个疯子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结果楚狂那声破口大骂让气氛瞬间扭转过来，连苏摩都可笑的打了个喷嚏，华夜更是抓狂般的收回枪口，敲着车门车窗等一切可以敲响的地方：“狂！集中精神，看前面！！！”
　　楚狂不慌不忙的急打方向盘，让过一辆卡车，窗外传来那卡车司机摇下车窗的大骂声。
　　华夜剧烈敲打车门之下肩伤也一并迸裂，现在倒和千重有点同病相怜。
　　千重则对这两个疯子根本就没有语言了——一个笑得比谁都温和却随身带刀带枪的暴力管家；一个在开车中都可以回头跟狗狗吵起来的脱线主人，叫他们疯子简直就是侮辱疯子的理智！
　　于是车子直到驶进医院后，车子里始终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