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30、2：夜王

　　这是一家很奇怪的酒吧，这是千重在重楼飞雪阁工作了三天后，得出的结论。
　　说他们现实，他们比谁都现实。
　　比如笑嘻嘻的花衣谢十三，会为了那一点小费反复表演茶道，直到工作结束后，捂着微微红肿的手腕吵着让自己请客。
　　比如不爱说话的成邪道，明明比谁都冷傲，却也不得不为了生活笑着跟客人对唱情歌，末了，还得送去一个夹杂了冰雪味道的飞吻。
　　可是他们却也不是一味的现实，因为身处于这样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自尊自傲，而且充满了幻想。
　　明明公关和‘洁身自好’这个词汇一点都联系不起来的，可是他们却确确实实的做到了。
　　那天工作结束，谢十三蹦上舞台靠在琴边正恬着脸敲诈千重请他去吃夜宵，有个女客好奇的走过来不死心的道：“十三少，为什么不出台呢？”女人竖起五个指头，翻了一番又一番，“五万？十万？”
　　千重苦笑着把脑袋转向另一边。上次也碰到这样的事情，那该死的十三干脆就搂着自己的肩膀当挡箭牌说‘不好意思我和王子是一对’之类的，害得自己脸红了好半天。
　　还好十三这次换了说法——自从被苏重楼第三次拜托‘注意工作方法’后，他就换着法子说服对方，不然早就一杯水泼过去了：“不好意思啊，看到那边那个穿青衣的了吗？哦哦，没错，就是说成邪道，我和他是公认的‘朋友’关系啊，你知道的，他脾气很不好的嘛……”
　　成邪道脾气不好那是名声在外了，他自己都很纳闷为什么会这么受人欢迎，莫非如今冷酷派才是王道？
　　女客悄悄瞥了成邪道高高挑起的眉角，闭了嘴灰溜溜闪人。
　　当然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让千重最无语的是有次碰到了喜欢看这类场面的同人女，不但十三少的说法没把人家吓跑，还眉飞色舞的尖叫一声：“王子殿下和十三少是一对呀~~呵呵呵~~~好养眼~~~”然后转过身就拉着朋友研究他们的攻受问题去了，害得千重再也不敢和十三走在一起。
　　都说成邪道和谢十三是店里的红牌夜王，‘王’这个至高无上的称呼，配给成邪道那是很合适的，这家伙气质里就有一种高傲、霸气，适合被仰望。可是谢十三嘛……
　　千重这么想的时候，谢十三正捂着手腕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千重知道这厮又要干嘛了，只好揉着太阳穴：“今晚你想吃什么？”
　　谢十三笑眯眯的伸懒腰：“呐呐，对面那条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很不错哟~~”
　　于是，千重再次被拉了冤大头。这种家伙居然会和酷哥成邪道一起被称为夜王，他实在难以理解。不过有时候，千重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笑嘻嘻的小坏蛋，能吃的跟头小猪一样，身材却永远不走形。

　　可能一连三天都被谢十三拉着吃夜宵，让某个‘绯闻男友’有种被冷落的感觉，早早来到钢琴前，准备弹一曲暖手的千重，看到成邪道代替谢十三站在琴边等着自己。
　　看着成邪道冷冷看着自己并没有开口，千重莫名其妙的坐下，成邪道却跟上来站在自己的背后弯腰，在他的耳边轻轻的道：“不要和十三走得太近。”
　　成邪道的声音很低沉也很磁性，但永远冷如冰霜。只有在说起‘谢十三’的时候，那冰冷的声线里会多了一丝丝温和的味道。
　　“好的。”千重微微侧身，看到自己说这句话后，成邪道眼里泛起讶异。
　　千重在心里笑了笑：你让我不要和他走的太近，我答应了，你却这幅表情。
　　“答应的这么痛快？你当十三是什么？”成邪道果然有点难以接受这种说法，低声但快速的询问。
　　千重同样讶异的看着他。在这种地方工作，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不会露出真实自我，这是利益冲突最严重的场所，谁会想要在这里交到真正的朋友？何况，根本就是谢十三单方面的缠着自己，他可从未想过要走进谁的内心世界。
　　“同事。”
　　千重最后这样回答着，成邪道皱了皱眉。
　　成邪道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男人。他青衣邪魅，俊美近乎妖。适合他的，是古代绝峰之巅寂寞吹雪，而不是这种千金买笑的欢场。
　　“你和我们不是同类。”这样的成邪道却给出这样的答案，千重感到很意外。
　　“你的气质很干净，一点都没有被污染过，比起这里，你更像是坐在豪宅中央，为上流社会的聚宴添光加色的小少爷，”成邪道眯了眼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但是小王子，你的存在会让十三还没有定型的人生观发生倾斜，你会害死他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千重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听他说话，但这次却再也忍不住猛然起身，成邪道也配合的站直了身子。
　　千重抿着嘴唇，稍微抬起视角看着高高的成邪道，然后左右看看谢十三并没有出现的样子，亦压着怒气，尽量平静的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没有打扰你们生活的意思，更没有害谁的意思，你太过分了。”
　　千重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极尽委屈。他到底招谁惹谁了，要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会害死十三’，只是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饭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你知道黑暗里突然燃起一堆火光是什么感觉吗？”
　　成邪道叹了口气，很悠远的眼光冷静的看着千重。“久处于黑暗中的蛾子，虽然明知会被焚烧成灰，但还是忍不住的要扑过去自取灭亡。”
　　千重听了他这种悲观的形容，反而微微一笑：“他不是蛾子，我也不是火焰，谢谢。”
　　优雅而客气的结束这个话题，千重微笑的脸上写明白了拒人千里。
　　成邪道还想说些什么，瞥眼看到谢十三正蹦蹦跳跳的往这边走来，只好摇了摇头，慢慢离开。
　　千重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个如此悲观的人，想起他刚才那言过其实的形容，还是有点想笑。
　　“呐呐千重~~”擦过成邪道的肩膀，谢十三奇怪的回望一眼，然后快速跑过来拉着千重的手，跳的像个刚考了一百分的孩子：“你知道吗？本来苏大哥还想请乐队的，但是因为你的钢琴表演很受好评，所以这个计划就取消了！”
　　千重的眼光越过他的头顶，尾随着青衣成邪道，那个男人再没有回头，一路下去，隐匿在灯光也无法照到的角落。
　　不知他是不是用那犀利如剑的目光在暗处盯着自己，想到这些，千重就感到后背发凉。成邪道的气势太霸道，除了更霸道的苏重楼外，千重根本无法想象谁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其实请个乐队也蛮好。”千重含糊的应付着谢十三，这孩子却明显一脸的不高兴，扯着千重的王子装发泄：“你不知道啊，我其实很反对苏大哥再招人的，上次招了个公关却私下里违反规定，被金钱诱惑而跟客人出去，搞得大家都没脸做人，苏大哥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差点把他打死。自那以后，我就觉得与其随便招人还不如就这样小圈子里，和熟悉的人一起比较幸福，千重？你在听吗？”
　　千重被成邪道那样威胁过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了谢十三几句后，让他去准备开店，自己则坐下来慢慢整理思绪。
　　成邪道的眼光真的很犀利，自己确实不是属于这里的，也不知道做这一行要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和痛苦，仅仅是当作试炼的内容，好像观赏风景。
　　所以他是过客，不是夜王。他就像看着照片发出感慨：好壮观的山——，而夜王们却是不知费了多少努力和辛苦，才登上了顶峰称王。
　　攀爬的过程是怎样的艰辛，有没有失足跌落的，他不知道。
　　成邪道那样身怀绝技明显不合群的酷哥为什么选择这一行，他不知道。
　　谢十三那样总是笑得好像花儿绽放的明媚少年为什么选择这一行，他不知道。
　　千重突然发现他对这个世界不知道的太多，还以为这里就像他看到的那样：美人如云，痛饮高歌，千金挥洒，仿佛人间天堂般风景独好。
　　可是他忽略了‘夜王’本身就并不是什么能见得了光的荣耀。
　　这里属于暗夜，而他却是天使。
　　一时间，千重甚至有些恍惚。
　　自己，或许并不应该来这里试炼的，他推开了一扇未知的门，被里面的风景吸引，却从未发现，那里面的风景并不愿意被自己观赏。
　　黑暗里的王们，努力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他们可以踩着美酒金钱潇洒走过，甚至微微一笑就可以让众生为之疯狂。谁想极度自傲的同时却可以藏着深深的自卑，在面对千重这样真正纯粹而耀眼的天使时，敏感如成邪道者，首先已经乱了阵脚。
　　努力维持的傲慢面具碎了一地。

　　千重弹奏着明快的佛朗明哥曲风，舞池里的人们随着节拍跳动着，座位上的也欢快的跟着拍子拍手。每当气氛最高的时候，谢十三都会跳上舞台拿起麦克风，自己先兴奋的红了脸颊，然后将客人们的热情再度点燃。
　　“最棒的钢琴师是谁——？”
　　谢十三拿着麦克风对准底下扭动身子的客人们。
　　“千重王子——！”
　　人们笑着大声回答着，尖叫着。千重旁若无人的一脸平静，微微起身向台下鞠躬感谢，然后继续坐下弹奏。好像这里并不是小城里普通的娱乐场所，而是莱茵大剧院那最顶级的钢琴演奏会的现场。
　　是的，他是旁观者，所以他可以冷静。
　　千重完全沈浸在自己用音乐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里，因为成邪道的话而更加鉴定了信念。
　　我只是为了洗净双翼而暂时路过的游客，他说的也没错，没必要和谁牵扯上更深的羁绊。
　　成邪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和人打交道的。
　　因为如果太过熟悉的话，离开的时候，我会哭。
　　我已经哭过太多次，不想再平添这样的回忆。
　　所以我们只是同事。
　　重重敲击着琴键，抑扬顿挫的音符跳动着，千重的的眼里，只看得到象牙色的琴键和自己的十指。
　　用音乐来取悦别人的同时，也是在保护着自己。所以他们会沉醉在这动人的音色中不停的喊着‘安可’，无意透过钢琴来研究琴师。一群贫瘠的只剩下金钱的人，内心越是空虚苍白，外表越是灿烂鲜艳。
　　夜王们，你们对着那些人微笑时，心里必定也是这样嘲弄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