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25、4：咫尺

　　“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千重逃出休息室，一个一个的帮着乘客们做起飞前的检查，发现有个大爷没系安全带后帮他重新系好。
　　一路查下来正松了口气，到最后一排座位时，他的脚步却突然停滞了一下，随后低着头匆匆走过去，可是走过去后，又忍不住的悄悄回头。
　　那座位上并排坐着一对中年夫妇，脸色很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的搓着。男人正附耳对女人说着什么，看神情应该是在安慰她别多想，女人不住按照某种节拍点着头，但心思不知道已飞到了哪里。
　　喉头有些哽咽，千重想起同事们常笑自己泪腺发达，赶紧用袖子摸了摸眼角。自从那次遇见凌飞翔后，他就觉得世界其实很小，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突然碰到爸爸妈妈，可是即使想过，真的遇见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一阵恍惚。
　　他转过头，努力看着窗外，想要转移注意力，可是却做不到。飞机还没有起飞，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千重看他们每一个，都长着爸爸妈妈的脸，都在对着自己笑。
　　他想他是发疯了。
　　胸口窒息的感觉简直让人崩溃。
　　千重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休息室坐好，辛姐本想打趣问他又碰到什么让人感动的事情了，却发现这次千重的神色明显不对，于是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机身微微一震，千重知道要起飞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很开心的和大家一起讨论这趟飞行结束后到哪里大吃一顿，或者要买点什么当地的土特产带回来，可是今天却脑子一片混乱的笔直坐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着，冲击着：我要去见爸爸、妈妈！我要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的千重，我要……
　　然而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声音大喊着，撞击着揪动着千重心里每一根神经，他却必须一遍遍的回答自己说：不行。
　　周围的同事们继续聊着天，小刘说他知道哪里新开发了个温泉不错，离市里也不远，回去后刚好有两天可以休息，要请大家一起去玩，辛姐狐疑的反问：“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怎么变得这么大方？”几个空姐全都笑得弯下腰去说辛姐你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真是一猜就中。
　　很热闹的氛围，却只有千重一个人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将自己封闭着，他陷入了回忆的世界无法自拔，脸上的表情一会是幸福的微笑，一会又换成了伤感和落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他的肩膀说‘千重，该去送饮料了’，他才机械的点头推着饮料车往外走，刚到门口，却忽然反应过来爸爸妈妈就在乘客之中，于是停下回头，想要找人代替自己工作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爸爸妈妈一定不记得我了，所以，看一眼就好，偷偷的看一眼……
　　千重说服自己推车出去，强行振作精神换上灿烂的笑脸，那句话他已经说的很顺溜，根本不用经过大脑思考也可以脱口而出：“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一路发放着饮料，越接近父母，心跳就越激烈，到最后按在推车扶手上的双手都微微颤抖。千重真的很想就这样扔下饮料车落荒而逃，但他终于还是走过去，不自觉的低下了头：“请问……您要、要喝点什么吗？”
　　“唔，有什么呢？”云母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有雪乐，可碧……不、不好意思，是雪碧和可乐……”千重也言语混乱的介绍着：“还有热水和咖啡……”
　　“两杯雪碧，谢谢。”云父拍拍妻子的肩示意她振作一点。
　　“可是您不是最讨厌喝碳酸饮料吗？”千重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后他就立马后悔了，可是就算现在立即捂嘴遮脸也没用，因为爸爸妈妈已经像触电一样的迅速抬起了头。
　　“你怎么知道的？”云父看着千重的眼神还有些茫然，显然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穿着空乘制服的帅气小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而云母却双眼发光的盯着千重的脸，女性的直觉一般要好一些，虽然她也没有儿子长相外貌的记忆，但就凭千重说漏嘴的一句话，已足够让她联想很多东西。
　　“我随口猜的，您别介意啊……因为我爸爸叔叔伯伯大舅等等像您这个岁数的长辈都很不喜欢喝碳酸饮料的……”千重手忙脚乱的边倒雪碧边解释，递过去杯子的时候悄悄抬眼偷看了一下下，发现云父并没有再看自己。
　　总算松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云母却突然出声道：“小伙子，你等等。”
　　千重恍悟到自己胸前挂着编号和姓名，想也不想的装作没听到就迅速走掉。每一世的身份都在变，所住的城市也在变，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哥哥们给他搞到的身份证明上的名字都没有变过。也可能是大天使们的疏忽，不过以千重对哥哥们的熟悉来说，肯定是懒得想一个不错的名字罢了。
　　关上休息室的门，千重就感到一脊背的冷汗已打湿衣服，无力的靠在门上，明明想清楚了只要看爸爸妈妈一眼就满足，但是见过一眼之后就想再看一眼，根本就控制不住。
　　妈妈爸爸，我是千重，是你们的千重，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
　　离得这么近，就隔着一扇门而已，可是，却感觉很远很远。
　　就算像这样站在你们面前，却只能当作陌生人那样，点头微笑，最终擦肩。
　　心如刀绞，真的是心如刀绞。
　　妈妈明显瘦了，不过看样子那次火灾受到的伤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好……那就好……
　　爸爸为什么没有买报纸呢？以前不管什么时候，爸爸的手里都必定会拿着一张报纸的，没有我在身边，你怎么连这个习惯都改了呢？
　　妈妈其实喜欢喝酸奶，爸爸喜欢喝白水的，为什么你们要喝雪碧呢？是因为你们隐约还记得，我是最爱喝雪碧的吗？
　　好久没吃妈妈做的三明治了，真想亲口告诉您，我再也没有吃过比那个更好吃的东西了。
　　千重慢慢蹲下身子捂住脸，再也顾不得被同事看见又会笑话他，眼泪不住的落下来。
　　天使看书是过目不忘，但是其实记忆力并不会比人类好，因为活的太久，发生的事情太多，会碰到的人也太多，所以渐渐的，就会忘了比较久远的事情，就像公平天使，他虽然是公认的天界记性最好的一个，但现在问他三百年前立过的赫赫战功是什么，他会告诉你根本就想不起来了——尽管当时他得到父神亲手送的圣剑时开心的眼泪鼻涕都狂流不止。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会慢慢忘了爸爸妈妈的，毕竟我是永恒的存在，而爸爸妈妈却是个普通的人类，或许三五百年之后，我连自己下界修行的事情都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但是，今天碰到爸爸妈妈后，我才发现原来思念与爱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郁积在心间越来越痛，而且这种痛必将伴随‘永生’纠缠下去，一直一直，永永远远。
　　千重蹲在门边哭，一屋子同事静悄悄的看着他。空乘们都是精通察言观色的，一看千重这次的眼泪就知道和往常那种感动不同，这次无声的哭泣，就好像有人在里面将他的心硬生生的撕下一块，却只能捂着胸口痛得没办法疗伤。
　　这种彻骨悲伤把同事们吓得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安慰，对看了很久，还是辛姐走过去拍着他的背柔声宽慰：“别哭了，别哭了，千重，看到你这个样子，大家都忍不住要哭了。到底什么事，怎么出去送个饮料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连哄带劝让千重坐回座位上，同事们纷纷围上来关心的递湿巾递热水，千重勉强扯起个微笑说‘没事的，其实就是突然很想哭……’，这理由哪糊弄的了这些人精，小刘又拿了片湿巾让他擦脸：“边掉眼泪边笑，这是什么表情啊？”
　　千重痛哭一场发泄出来后，心情轻松了很多，听了小刘的话，赶紧擦干净了眼泪，看到大家这么关心自己，也不好意思隐瞒下去让他们担心，于是隐瞒了部分情况，只说‘碰到个以前的熟人，但是他不认识我了，所以觉得很伤心’。这个说法让大家比较接受，于是纷纷怒的说：“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姑娘，居然能忘了我们机组的王子殿下，别伤心千重，回头我们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千重不禁哑然失笑，就算心里还有点伤感，被他们这么歪曲也没有了悲伤的气氛，只得随口解释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啦’，看到千重真的没事的样子，小刘赶紧又趁热打铁说了几个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然后拍着千重的肩膀说：“好了哥们，你就在这坐着，今天我来帮你工作。”于是自告奋勇的推着饮料车出去了。
　　端着热水靠在椅背上，千重不经意间看向窗口，空中的风景仍然这么美丽，好像置身云海一样白茫茫的一片，但是今天看每朵云彩的形状，都会联想到爸爸妈妈——那朵刚飘过去的好像妈妈的发型——远处那朵好像爸爸的下巴……
　　天空，有时候就好像一面直射人心的大镜子一样，随着心情的变幻，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看久了才发现，好像它能够包容所有的快乐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