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13、9：定义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
　　云千重虽然知道这一点，却没想到会有人因为吃了一碗最廉价的冰淇淋也觉得如此幸福，而这个人却是从来什么都不缺的。
　　云千重与凌飞翔并肩坐在轿车后排，刚想要问他，却发现这个时候，在保镖面前的他，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傲慢自我的神色。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在一栋豪华的别墅门口停下，司机鞠躬目送他们进门，通向住宅的道路两旁有穿着同样服饰的佣人和管家齐齐弯腰‘欢迎少爷回来’。
　　这种只有电视剧上才看得到的场景居然发生在自己同学的身上，云千重直到进了屋还有点恍惚，于是没话找话的问他：“凌飞翔，你家真大。伯父伯母呢？”
　　凌飞翔本来拽着他正在参观各个房间，听到这话，神色明显的黯淡了：“我爸爸他……大概一个月也不会来一次，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一时间，温度剧降，云千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空旷的房间，豪华的摆设，一切一切都闪闪发亮，可是却非常冰冷。
　　于是凌飞翔嘲弄着说，自己就如门口那些正品雕塑一样，也只是一尊漂亮的摆设。
　　“无论我闹出什么动静来，父亲都不会回来多看我一眼。比起自己的儿子，他更专注于怎么赚钱。”
　　“他也告诉我说，生意场上没有朋友，而我小学时交到的朋友却验证了他这句话的正确性，于是我也没有朋友。”
　　“那天，你的爸爸妈妈为了你跑来，指着我说，撞到人应该道歉，而不是拿钱侮辱你的尊严，我虽然觉得很难堪，却非常羡慕你的父母。”
　　“就好像你问我路边摊的冰激淋到底好吃不好吃，这种平凡的食物，虽然很便宜，味道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吃下去感觉却很甜。”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被人请吧。”
　　凌飞翔仰天倒在厚厚的地毯上看着天花板。
　　云千重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坐下来，跟着他一起看着天花板。“有空的话，你可以来我家啊，我妈妈做的饭菜可好吃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凌飞翔坐起来，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着他，“真的……可以吗？”
　　云千重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郑重的保证说‘当然’，于是凌飞翔笑着点头。“去，一定会去。”
　　两人沉默着并肩坐了一会，还是凌飞翔开口找到话题：“千重，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大概因为谈了这么多，不经意间对身边这个孩子失去了提防，云千重脱口而出：“我希望……能够在天上飞翔。”
　　每天晚上他都会掏出吊坠仔细观察，看看那被封印的漆黑双翼到底被净化了多少，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表现的不错，已经差不多有六成都恢复成白色了，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回到天界了吧。
　　说出口之后立即后悔了，云千重下意识抿住嘴唇，没想到那粗神经的凌飞翔压根没有发现这个梦想有什么不对，反而自行理解成了别的版本：“这样啊，你是想做空乘吧。”
　　云千重点点头，算了，虽然他理解有误，但是自己也没办法解释，只好顺着他的话头来往下说：“那你呢？有什么梦想？”
　　凌飞翔继续抬眼看天花板。天花板虽然也很豪华，但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却好像看的津津有味。
　　“我啊，其实和你一样，从以前就很向往做个空中少爷，能够自由自在的飞翔。可是讽刺的很，我的名字虽然叫‘飞翔’，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注定没办法随心所欲。老爸让我老老实实的念完大学后出国深造，再来继承他的公司，压根就没问过我自己想要做什么。”他说到这里，傲气凌人的表情也渐渐黯淡下去，然后扭过头，双手按在了千重的肩膀上：
　　“所以啊，千重，你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替我实现这个梦想，连着我的份一起努力，然后告诉我，飞翔在天空中，是什么感觉。”
　　“我会连着你的份一起努力，然后告诉你，一定会。”云千重也按住了他的肩膀，渐渐的，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两人之间总像是站在一条没有桥梁的河流两面，因为不解、嫉妒、竞争抑或别的什么，虽然彼此注视着，却又无法靠近。人心之间的鸿沟，才是最远的彼岸，当架起了友谊之桥后，才发现与对方仅有一步之遥而已。

　　凌飞翔的别墅很大也很空旷，就算外面走过一个仆人，都会传来‘噔噔’的回音。这时走廊里的脚步声乱糟糟的响起，接着有位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人没有敲门直接冲了进来，来不及弯腰行礼就开始报告：“少、少爷！”他顿了顿，扫了云千重一眼，还是决定把话说下去：“平安大道附近的阳光小区A座有家住户煤气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整座楼都陷入火海，外面消防车已经在往那里赶了……因为少爷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所以我们之前擅自调查了这位云千重阁下的出身来历……”
　　没等他说完，云千重已经站了起来：“那是我家！”
　　原来还不明白阳光小区着火关自己什么事，云千重这句话一说，凌飞翔什么都清楚了。他也反应迅速的拽着千重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准备好车子，你们也跟上几个人来。”

　　与凌飞翔一路狂奔着离开别墅，车子在他们坐好关上门的同时发动，并以最快的速度往事发地点狂飙。没过十来分钟，消防车的警报声隐约都可以听见了，再转过一个弯，浓烟与烈焰就那么淬不及防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显然，情况比听说的还要严重。
　　警戒线已经拉起，围观的人们神色焦急的互相询问着，但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消防车的高压水管在如此烈焰面前显得十分微弱而无力。几个指挥人员一直聚在一起讨论救人的可能性，但无一例外的叹气摇头。
　　他们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然后明知于事无补的尽力，给自己，也给那些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们一个交代。
　　水火无情啊……看到这样的火势，就算亲人在出事的楼里，也没有人能勉强这些消防队员强行去援救，于是就这样远远的看着，绝望的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烈焰冲天。
　　就算在警戒线外，都可以嗅到烧焦的味道。冲的最近的几个消防员已经被浓烟模糊了视线，不得已又退了下来。

　　“这该怎么做？能做什么？你们快告诉我！”
　　看到云千重心急如焚的样子，凌飞翔拽着每一个保镖的衣领摇晃着。为什么他明明有的是钱，这个时候却感到如此渺小和无能。
　　“少爷，想要熄灭这种火势，只能调用直升飞机。不过老爷肯定不会同意的，因为要消耗的人力财力都无法估算……”
　　凌飞翔愣在了那里，手慢慢从保镖的衣领上滑下来，垂在裤缝的两旁。
　　云千重却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凌飞翔与保镖们的大声对话，一句也传不到他的耳里，他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大楼在烈火中焚烧，然后一种剧痛吞噬了全身的感官。
　　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人硬生生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去一样，那一瞬间，云千重的脑海里像是快速过电影一样，把从出生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一切瞬间都回忆了一遍。
　　——妈妈在炉灶间忙碌的样子，笑眯眯的摆了一桌子好菜然后问自己‘好吃不好吃’的样子，以及温柔的摸着自己的头发说，你是我们最宝贝的儿子的样子。
　　——爸爸总是抓着报纸的样子，偶尔吃自己的醋，问妈妈‘你到底更爱我还是爱我儿子’的样子，以及一直相信自己，用那双坚毅而温厚的眼神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样子。
　　——苏摩趁自己睡觉的时候，用毛茸茸的爪子把自己吓醒的样子，学着猫咪追着尾巴玩的样子，以及犯了错就躲到沙发下面，露出脑袋无辜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人与天使不一样，生命也好生活也好，都是短暂之极的。
　　所以自己一度以为，‘云千重’在父母那里也好，在人间也好，都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因为自己是‘永恒’，所以相对而言，他们的生命太脆弱，人类所谓轰轰烈烈的一生，在天使的概念里，连婴儿期都过不完。
　　所以，千重一直控制着自己，不愿意与人类产生什么太强烈的羁绊。对于天使的‘永恒’来言，一旦爱上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终要失去。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拼命说服自己——这是命！就算这个时候不救他们，人类的寿命也不过短短七八十年而已，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是父神造人时的第一法则，如果违反了这个法则，自己这些天为了洗净罪孽回归天界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可是，无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遏止这强烈的心痛。
　　心跳的好像要破体而出一样，千重只能紧紧捂着胸口，感觉越是找一些理由说服自己冷眼旁观，心就痛的更加厉害。
　　原来，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是最讨厌的……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种明明有能力救所有人，却不得不强行忍着，看着所有人眼里的绝望和疯狂，然后一切毁灭。
　　千重握紧的拳头，指甲刺进了手心。
　　然后脑子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等千重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完全不顾大脑冷静的命令，自行冲过警戒线，以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一头扎进了起火的楼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烟里，凌飞翔在他身后大声喊着‘云千重！回来！’，但他终究没有回头。
　　保镖们死死拽着凌飞翔，挣扎了一阵子，凌飞翔认命的放弃了追过去的打算，拨通了爸爸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