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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世 权之觞 •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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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识
“三禾穇穇林茂滋,金刀利刃齐刈之……”
健康城的郊外,一群顽童正在欢闹嬉戏。当初令人心胆寒的谶言,已经变成了这群灰头土脸的孩子口中的童谣……此刻,在皇家祭祀台之上,谶言正变成现实。
祭祀台,萧正道诏号天下,立国号“齐”。钟鼓齐鸣,群臣拜伏……他抬眼扫视祭台下的跪成一片的人群,突然目光凝重了下来,聚焦在一个孩子身上。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端端正正地跪在一大群新册立的皇子中间。风扯动着他单薄的衣襟,小小的身子里透露着莫名的孤独。突然,孩子一抬头,似乎正撞上父皇的目光。台上的萧正道却难得的显出几分退却,把目光移向别处。
日已西斜,郊外的风渐渐地冷了。小男孩终于有些跪立不住了,人禁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突然,指尖传来一阵暖温,小男孩诧异地望去,看见一位少年悄悄握住了他的指尖。
直到祭祀结束,少年也没有松开手,拉着小男孩缓缓地走到祭台的左则。
“你叫珂?”
“嗯。”萧珂轻轻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一切情绪。
“我叫萧宣远……”少年轻轻一笑。
萧珂行了个平辈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大皇兄!”
萧宣远的笑意更深了:“不必这么拘着!”又放低声音道:“你们既是亲兄弟,以后没旁人的时候,也可以像民间的兄弟一样,叫我大哥!”
萧珂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正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的声音:“萧宣远,这么急着认弟弟呀?”
萧宣远的眼神骤然一冷。
萧珂连忙转身行礼:“二皇兄。”他知道,眼前这个二皇子是当今圣上的嫡子,正宫刘皇后所生。
民间传闻,这位二皇子最讲究清贵风范。这不,刚从祭台下来,竟然神速地换了一身衣裳。只见他广袖飘飘,踱到萧珂的身后,转了一圈,饶有兴趣打量着:“啧啧啧……这就是袁家送来的小神童?”
萧珂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二皇子更来劲了,“萧宣远,你们俩倒也般配。一个是婢女所出,一个是外面的野女人所生!”
“我母亲不是野女人。”萧珂的声音不大,却让二皇子莫名地愣了一下。
“哦哦,也对!堂堂袁氏一族,那可是高门啊。可惜……” 二皇子欺身过来,凑至萧珂的面前,笑得阴冷:“可惜,是前朝的!你家老爷子袁粲已被父皇打进天牢。这会儿,你们袁家把你这个小杂种送到宫里来,明摆着用女儿的名节,换老爷子的一条命!”
“够了!”萧宣远一把扯开二皇子。“他不过是七岁的孩子!”
“袁粲一事,自有皇上做主。”萧珂声音平淡而冷静,倒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向二皇子躬身回复:“莫非二皇子如此早慧,小小年纪就已经监国理政了?”
二皇子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齐国新立,一切尊循晋朝的礼制,只有太子才能监国理政。他这嫡子虽然处处显得比其他皇子高贵,但今日大典,父皇却未立他为太子。二皇子一甩袖子,勉强维持他那清贵的气质,悻悻而去。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枝头的小鸟还在毫无介蒂的欢闹着。
西斜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到了萧宣远的眼睛上。他抬起手,虚虚地挡了一下,歪过头来,对七岁的萧珂说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萧珂又是一怔,这个大皇子也太……太率性了吧!进宫前,他早已作好了种种设想,却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一个人。
此刻,少年的萧宣远,像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脸上带着随意的笑容,似乎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最平常的戏语。萧珂知道,最聪明的方式是当作没有听到,远远地走开。可是,或许那日的阳光恍惚了心神,似乎有什么在心里蛊惑着。半响,他听到自己说:“是的,大哥!”
(二)相许
日月飞逝,一恍十年。
年轻的皇子萧珂,急匆匆地走在后宫花园的小路上。晨风扬起他脑后束发的丝带,也扬起身后一群小宫女们倾慕的目光。
“珂皇子,好俊啊!”
“是啊!可惜了,这样才貌双全的皇子,唉……”
九年前,袁粲起兵造反,连其子一同被处死。那从以后,那个被袁家送进宫里的小皇子,就与皇位永世无缘。
萧珂步履轻快,丝毫未查觉身后一片为他惋惜的目光。一路行至一个院落,转进一处回廊,才缓下脚步。“啪!”前面厢房的窗口掷出一把棋子,打在窗外花枝上,一只小鸟惊叫着飞了起来。
厢房内一片寂静。
萧珂推开门,只见萧宣远一脸怒气,独自立于窗前,身边的桌上是一盘散乱的棋局。
“原来大哥发起火来,是这个样子呀?”萧珂浅笑呤呤地走进来。
“珂?你怎么来了?”
“嗯……昨天在民间听到一首小曲,虽说是俚句俗语,却不乏真朴之气。”萧珂走到萧宣远身边,抚衣坐下,将棋子一颗颗分拣开来,抬头一笑。“所以,特地学了,唱与大哥来听!”
清晨的风透过窗纱吹了进来,带着一股草木芬芳的水气,吹散了屋子里压抑的闷热。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发鸟。” 民间小调,大多曲风轻快。此刻,萧珂眼中难得的透出一股少年的顽皮。
萧宣远无奈地一笑。这小子!这哪里是什么新得的小曲儿!分明是在取笑他刚才……
萧珂还沉浸在轻快的小调中,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唇间泛起一抹浅笑,抬头望着萧宣远,眼睛亮晶晶的,歌声更加轻柔:“打杀长鸣鸡,弹去乌发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女儿家挽留情郎的形态来形容长皇子,恐怕这天下,也只有他萧珂一人了!
萧宣远眼中的怒气渐渐散落,竟然浮出一丝疲惫和感伤,“珂,或许我终究胜不了他。”
萧珂已将桌上的棋子分拣清楚,棋盘上泾渭分明地堆着两堆黑白的棋子。他以手支着下巴,注视着棋盘,“棋局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格,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胜负之间,瞬息万变……”
“我知道你的意思。父皇确实尚未册立太子。但二弟的出身摆在那里。”萧宣远勾唇,嘲讽地一笑:“如今朝中大多只讲门第,二皇子系出名门,一身清贵……”
“名门?清贵?” 萧珂的声音泛出几分冷意,抬头一笑,“我们的二皇子最近很忙吧?”
萧宣远烦恼地一抓头发。近来,大齐开启了大规模的户籍检查。圣上将此事交由二皇子主管。
“近来为朝中重臣个个为检籍一事忙得东倒西歪吧?”萧珂望着萧宣远,“大哥,你如何看?”
萧宣远老老实实地回答:“以我看来,此举本意为充实国库,但是却籍一事,恐怕会民怨沸腾……”凡是虚报、篡改自家户籍的家庭,一律从户籍登记上剔除,即为“却籍”,全家充军流放边地。
萧珂看着萧宣远笑了一下,他的大哥永远是这样,所思所想全在最公正的立场。只是,这夺位之争的路上,仅仅靠光明磊落又怎么够呢?
“如今天下人都重门第,通过注籍,不少寒门转身成了高门吧?” 萧珂皱了一下眉,情真意切的说道:“嗯,可把咱们的二皇子忙坏了,可怜他的身子弱呀!”
萧宣远一拍桌子,震得棋子散落一地,“说起这个我更来气!举国上下,以病弱为美,以门第为贵,却不知北方魏国日渐强胜,已有南犯之意!”
萧珂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猛地一抬头,眼中闪烁前所未有的光芒。
“大哥,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的话吗?”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
“好!大哥!” 珂抬起眼帘,深黑的双眸望进萧宣远的眼里,“就让我来帮你设上一局”。
次日,皇子珂登门拜访二皇子…… 世人皆说,聪慧的皇子珂择良木而栖。
半年后,二皇子私自为人更改注籍,将寒门改为高门。此事东窗事发,龙颜大怒。
次年,民间因反对“检籍”造反,天下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