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星辰》丝竹乱耳

22、冷战尽头

　　丁明皓和甄纯第一次经历这么漫长的冷战。

　　父亲节后他们再没联系过对方，一直到半个月后期末考试，学期结束，他们也没互相问过一句：要不要一起回家？

　　丁明皓拖着行李来到火车站，候车时仍然会刻意地环顾四周，但这一次再也看不到甄纯了。他们没那么巧刚好买到同一趟车的车票，他甚至不知道甄纯是在哪一天正式放假的。

　　终于要回家了，丁明皓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倒退，觉得疲惫。

　　刚开学时还盘算着这回要争取拿个奖学金，但这阵子心绪烦闷，期末考试也复习得不好。对了，就在临近考试的时候，还和舒屿吵了一架。

　　导火-索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比鸡毛蒜皮还鸡毛蒜皮，虽然两个人很快就和好，但那次冲突本来就是可以避免的。只有丁明皓知道，当时他是将自己的嫉妒和怒火宣泄在了舒屿身上，仅仅因为舒屿和卫小初长得有一点相似。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多疑、易怒、是非不分，这几个月的粉饰太平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在无需再忍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么个可憎的模样。他得承认，爱情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希望和甄纯分开，他不甘心，也舍不得，只是确实已经疲惫了。

　　他扪心自问，自己喜欢甄纯要远远多于尤洋，那个让他暗恋了一整个少年时代的兄长，现在他已经不常想起了。在听到尤洋的女友意外怀孕的消息时，他的失态并非是因为旧情难忘，而是因为尤洋结婚生子曾经是最令他绝望和恐惧的噩梦，当尤洋亲口向他说出这件事，那盘旋在少年时代的阴影立刻笼罩了他。

　　只是，甄纯还会相信吗？

　　在他们之间，信任已经成了再难索求的奢侈品。

　　丁明皓在傍晚时回到家，丁父丁母自然没少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接风宴，一家人吃了顿其乐融融的晚饭，丁明皓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晚上，他洗完了澡趴倒在自己久违的大床上，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里尤洋正搂着他的肩膀。他伸手把相框放倒，将照片盖住了。

　　他又起身走到阳台上，看到对面四楼那扇窗户是关着的，窗帘紧闭，屋里也没有亮光，甄纯应该还没回来。

　　夏夜燥热，他又回到了房间里。

　　李藤威也放假回来了，在群里嚷嚷着要找甄纯和丁明皓出来玩，丁明皓倒是乐意，甄纯也说：行，等明天我到家了就去找你。

　　李藤威有点意外：你没跟耗子一起回来吗？

　　在这个问题之后，甄纯和丁明皓都没有再发言。

　　第二天晚上，甄纯按约好的时间出门赴约，走在小区里时突然一辆电动车出现在他身边，骑车的人还按了一下喇叭。甄纯转头看到了丁明皓，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终于才又见到对方。

　　他们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冷战了太久，此时也拿不出什么热络的态度。甄纯说：“你嫌我挡路了？”

　　丁明皓问：“你要不要上来？”

　　甄纯接住他抛来的台阶，顺势坐上了电动车的后座。

　　两个人到达时李藤威已经等在那里了，一个学期不见，和老友再聚时难免兴奋，李藤威滔滔不绝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也会说到卫小初，甄纯和丁明皓都十分捧场，只是一直没有互相说话，连迟钝如李藤威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问：“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见两个人不置可否，李藤威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俩放假没一起回来。来来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给你们评评理。”

　　甄纯和丁明皓当然都说不出口，于是一同陷入沉默。李藤威不满道：“至于吗？连说话都不肯说？从小又不是没闹过别扭，最多干完一架就过去了。也是个爷们儿，搞成这样一点都不大气。”他给甄纯和丁明皓的杯子里倒满啤酒，逼着两个人一起喝下去：“我不管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喝完这杯赶紧都给我冰释前嫌，听见没有？”

　　两个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藤威满意地一手揽住一人肩膀：“这就对了，给我个面子嘛。”他们看着对方的脸，从那上面看不出确定的情绪，又都转开了眼睛。

　　回家时，甄纯还是坐上了丁明皓的电动车。夏天夜晚的风不停吹在脸上，甄纯已经有一点醉了，他突然贴近丁明皓的身体，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他抱得太紧，让丁明皓在风里也感觉到热，甄纯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贴住了他的心口。

　　丁明皓明白自己正被身后那人深爱着，他从这单向的拥抱中感知到了他的珍惜和不舍。

　　电车在甄纯家楼下停稳，丁明皓用手肘轻轻碰他：“到家了。”

　　甄纯却把他抱得更紧。

　　丁明皓只得温声劝道：“你先下来，在这等我，我去放车。”

　　甄纯终于松开了他，下车后坐到楼梯口的台阶上。不多久丁明皓也锁好了车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夏夜，星空，醉意，楼梯口，在这似曾相识的情境里，甄纯再次把头靠在了丁明皓的肩上。他们一起抬头看向墨蓝色的夜空，丁明皓突然说道：“你还没带我去乡下你奶奶那看萤火虫呢。”

　　甄纯一听就笑起来：“就是，我一直打算暑假里带你去的。夏天晚上林子里有好多萤火虫，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萤火虫在发光，那场面特别酷，就像站在满天星星里一样。”

　　丁明皓却问：“你最开始是想带小初去看的对不对？”

　　甄纯略微一怔，然后坦诚地认了：“嗯。”

　　丁明皓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我想过，要是我们当初没那么喜欢别人，后来我们也根本不会在一起。”

　　如果他们不是在酒醉后把对方当成了另一个人，意外发生了亲密关系，想必直到今天也仍然只是好朋友。

　　“对，我们是因为忘不了他们才会在一起，可如果我们分开，也还是因为忘不了他们。”

　　丁明皓终于坦然地翻起了旧账：“你钱包里还放着跟小初的合照吧？我早发现了。”

　　甄纯还是辩解了一下：“那是我们四个人的合照。”

　　“行吧，那个平安符又怎么说？”

　　“那是寒假我们分手那回，我气不过故意把它挂在钥匙上的，后来我们和好了，我就把它拿下来了。”

　　丁明皓轻笑一声：“然后就放在了枕头下面。”

　　甄纯挠挠头：“就知道说我，那你听到洋哥说他女朋友怀孕时都快哭了，又怎么算？”

　　“我哪有快哭了？”

　　“你就有。”甄纯闷声道，“他不是快要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了，到时候你肯定又要发疯。”

　　“你怎么知道他要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

　　“我看到他朋友圈里发了。”

　　也许是因为酒精，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今晚他们竟在一种破罐破摔式的平和中说开了那些扎在心头的刺。可就算说开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甄纯依偎着丁明皓问。

　　丁明皓摇摇头，原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呢？不如问问彼此是否愿意接受，接受对方不够纯粹地爱着自己。

　　然而可惜，他们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