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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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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不涣问的是“恒崖”,而非“执泷”。
因此,执泷决意说谎。
他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存世的神剑之灵,向来随心所欲,坦诚无谓,本是不愿做任何掩饰的。
可是面对羽不涣,执泷总想藏起一些东西。
执泷顿了片刻,道:“小仙出身卑微,在汲灵剑阁待了三四百年,前不久刚被驱逐出来。”
羽不涣笑了一声,怀念地道:“汲灵剑阁是个好地方。孤刚从凡间到天界那会儿,灵霜总是找孤借剑,孤不肯,她便到天帝跟前告状,非要孤应允,孤烦得不行,烧了她的剑阁,她才消停下来。”
执泷:“……”
难怪灵霜说起羽不涣就咬牙切齿,怕他怕得要死,担心他一把火将汲灵剑阁烧了。
“支离珩将重铸后的裁罪神剑交由她保管,她可算是得偿所愿了。”羽不涣接着说:“灵霜娇纵任性,仗着辈分高,为所欲为。被孤揍过十几次后,也不知这七千年里性格有没有变好一些。”
现在的灵霜阁主那叫一个温婉良善、待人以宽,大约羽不涣的拳头真的起到了作用吧。
执泷想象了一下灵霜狼狈的模样,顿时发笑。
听到执泷的笑声,羽不涣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后,惋惜地道:“你们在颂溟山也待不了多久,这地方很快就会被拆掉。”
莫离蹙起了小小的眉头,望着羽不涣的背影,轻声唤:“君上……”
执泷不知羽不涣此话何意,只好捡些奉承话与他闲聊:“您还是朱天之主。”
言外之意是他身份地位之高,朱天无仙神可与之比拟,有他在,谁也动不了颂溟山。
“虚衔而已。”羽不涣依旧语带笑意,颇遗憾地说:“这些日子,孤一直在等支离珩的诏书,可惜他忙着讨另一个瞎子的欢心,没空搭理孤。”
支离珩即是神族共主,执掌中央钧天的无上天帝。
至于羽不涣口中的另一个瞎子,则是东方苍天的帝君蔺玖。
他们这些经历过上古大战的诸神,不少患有痼疾或身带残缺。
苍君蔺玖不单单瞎了一双眼,心脏里还埋了魔界的四十九道牵魂锁,比羽不涣可惨得多。
昔年大战结束以后,九野之上的仙神们都认为,像羽不涣这样可能只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已经算比较幸运的了。
后来才发现,脑子有病才是最可怕的。
身体有病只是折腾自己,脑子有病,折腾完自己就会去折腾别人。
羽不涣就是讨嫌的后者。
“对了,过几日,苍君会来拜访孤。”羽不涣笑起来很好看,声音却很是冰冷的,“记得去跟持剑说一声,弄点好东西备着,不要怠慢了贵客。”
执泷不解,心说羽不涣跟蔺玖似乎没多少交集。
苍天琐事繁多,蔺玖身为一域帝君,哪有功夫过来拜访他?
仿佛是看穿了执泷的迷惑,羽不涣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道神之火号称焚尽一切,自然也能焚去魔界牵魂锁。蔺玖无所谓,但是支离珩绝不会任由他被牵魂锁折磨。其实……”
羽不涣顿了片刻,才说:“灵神所铸的裁罪神剑可以斩断一切,也能解牵魂锁。”
他侧过脸来,无神的双眸凝视执泷所在的方向,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可惜。”
担忧被羽不涣识破伪装,执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思绪混乱。
羽不涣没有具体说在“可惜”什么,不过执泷猜测,多半与自己有关。
据灵霜所说,羽不涣沉眠之前自己的本体就碎成了成千上万块,天帝支离珩发动了大半个神界的力量,花了数千年才将所有的碎片集齐,交由灵霜重铸。
莫离滴溜溜地转了下眼珠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帝为什么不用神剑去断牵魂锁?裁罪神剑已经重铸啦,就供奉在汲灵剑阁里。”
“牵魂锁不仅束缚肉.体,还与魂魄相连,要断牵魂锁,就要毫无保留地开放识海。”羽不涣抱着膝盖,思考了片刻,“苍君不会那么做。”
只有双修的道侣会对彼此毫无保留地开放识海。
有些关系极好、生死与共的道侣还会定下魂契,共享灵魂和生命。
“哦。”莫离小鸡啄米般点头,“苍君肯接受的话,他的身体肯定早就好了,说不定会跟剑灵成为道侣呢。”
羽不涣一时间没有说话,歪着嘴角,望着岸边的执泷和莫离,笑得非常古怪,过了很久才嘀咕道:“就算苍君肯开放识海,魂契也只能缔结一次。”
执泷被那笑弄得心烦意乱,手指抖了又抖。
怎么说呢?执泷觉着羽不涣笑得太欠扁,无根杀气缠绕而来,让他心中凭空生出些许烦躁暴戾,很想把羽不涣揍一顿。
羽不涣的目光一直放在他们这边,让执泷有种窒息的感觉。
一开始执泷以为他在看自己,细视之下,才发觉羽不涣在打量自己手中的玉冠。
“颜色不同么?”帝君神色略显茫然,轻声问。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从心底氤氲而出,像是慢性的毒,缓缓地侵蚀执泷的心神。
执泷微微皱了眉,意识到自己喉咙嘶哑,只好低声答:“是。”
“赤红,有么?”
执泷挑出赤色玉冠,羽不涣让莫离接过,放到一旁的衣物上。
灵力虽然能反馈物体的形状,但有的东西无法用线条来勾勒,比如色彩。
羽不涣能以神力在黑暗中勾勒出万物的轮廓,但永恒的虚无和丝丝缕缕的灵力交织而成的世界里,他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色彩了。
好在羽不涣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跟莫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个场景实在太怪异了,莫离也是白发银瞳,漂亮得不像话,执泷觉得他们很像父子。
偶尔羽不涣会回过头,愣愣地注视着执泷发呆。
执泷看着清澈的颂溟池水,心知这家伙多半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只是未曾拆穿而已。
这位帝君回过头不说话的时候,执泷也会借机打量他那张冠绝朱天的脸。
羽不涣眉心描着一只垂翎振翼的银色孔雀,代表其出身的白孔雀神脉。
那双属于上古羽神族的金瞳,已然褪色成浅浅的银灰。
帝君的精致眉眼方脱少年稚气,属于成年男子的坚毅轮廓还未完全长成,如玉脸庞湿漉漉的,白发丝丝缕缕贴在脸上,又因目盲,神情看起来总有些沉郁颓废。
执泷这才发现,褪去华服帝冕后的他比自己在留影里见过的红衣模样更显秀气纤弱。
羽不涣清醒时的样子看起来很脆弱,倒是没有嗜血的疯癫姿态。
仿若夜月下即将凋零的昙花,显露出穷途末路的绝望悲壮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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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不涣在颂溟池里泡了很久,最后跌跌撞撞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狼狈到了极点,像条脱水的鱼一样伏在岸边。
莫离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别提上前服侍了。
执泷再是不想靠近,也只得硬着头皮,挪过去捡起旁边的衣袍盖在羽不涣身上。
靠得近了,执泷才发现他双眸紧闭,已经完全昏死过去。
羽不涣眉心的银色印记化成了一簇烈火,似乎正在焚烧他的灵魂和意识。
他身无寸缕,且昏迷不醒,道神之火的威力隐而不露。
对他的仇家而言,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执泷扫视天柱和赤纱之外的世界,非常担忧平地里窜出群复仇者把他大卸八块。
此前在山脚下的梧桐林中,鸿希殿下的两个跟班好像就是被他的仇家所杀。
执泷也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给他两剑,然后弄个地方锁起来。他现在疯疯癫癫的,还是囚禁起来比较保险。
莫离轻手轻脚走过来,望着羽不涣犯了难,小声询问执泷:“怎么办?”
“等等吧。”执泷也拿不准主意,决定先静观其变。
他们是被叫来伺候羽不涣起居的,总不好把他扔在这儿一走了之,万一他醒了后发疯,整个颂溟山都得遭殃。
“哦。”莫离听到执泷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
小孩儿自顾自地走到池边,眯眼望着宽阔的水面,又回身看了一眼羽不涣眉心的火焰印记,疑惑地道:“道神之火真的在颂溟池下吗?”
执泷摇头。
如果他猜得不错,真正的道神之火,应该被羽不涣蕴在识海之中。
羽不涣醒着还好,能够用灵力饲养和驾驭道神之火。
他一旦陷入沉眠,道神之火就会吞噬他的修为,待他灵力消耗殆尽后,道神之火法则不熄,将会以他血肉魂魄为薪柴,继续燃烧,直至将他化为灰烬。
因此九野之上才会有传言,说羽不涣修为尽失。
执泷将自己的猜测毫无保留地告知莫离。
莫离听罢,眯起眼睛笑了,感叹道:“我们这位君上真是命途多舛呀!玩火自焚,就算仇家不上门,顶多再捱个一两千年,他就把自己玩死了。”
感叹之后,莫离打量着执泷皱眉的神情,轻轻问:“你想救君上吗?”
执泷一愣,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羽不涣,没有回答,心底却叹道:我本想杀他。
只要有足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