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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觊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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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伊甸园成为永远的别离后,亚当和女人才回忆起那天的氛围,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安与惊悸——
虎、狮、熊、豹等,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躁狂,直到亚当出现时,它们才安静了下来;牛、羊、鹿、驴等,流露出了莫名的惊惧;鹰、雕、鵟、鸢、鹫、鹞等鸟儿,不断地发出惊叫与哀鸣;河中的鳄鱼都趴在水面上,无缘无故地流泪;古猿来到亚当和女人跟前,不住地比划着,嗫嚅着。之后现出伤心的样子,摇着头慢慢地走了。
河水出现逆流,上游和下游形成对峙,各不相让;河中央的水位忽而高涨,忽而溃破,仿佛有暗流正在较劲。
露珠裂成了两半;草木无精打彩;花儿未开先败,蜂蝶黯然而去。
这天只有撒旦的心中,充满了罪之欢乐和死的光明。
昨天傍晚时分,加百列又来看望亚当和女人,再次告诫他们撒旦必要且将要到来,要他们务必顺服天父,对天父保持忠心、忠诚、忠信、忠义。千叮咛万嘱咐后,加百列飞回天庭,向上帝汇报园中的动静和亚当的近况。撒旦巧妙地利用了这个机会,躲过巡逻的天使,潜入了伊甸园。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枞树下,找到了那条美丽的、讨人喜欢的、谦恭多礼的、此刻正在享受美梦的蛇。按照天才的弥尔顿的描述,当时的情景乃是这样的:
“于是撒旦进入它的口,渐渐前进至心胸和头部,很快就把蛇的意识变为理智的活力。然而它的睡眠却不被扰乱。最后恶魔躲在蛇里静待黎明到时来。”
正像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撒旦是爱动心思的。闲来无事,他就在蛇的身体内纵横捭阖,探究起它的身体结构,比如它的脑壳为什么是完全封闭的;它的内脏为什么百分九十以上都是消化器官,等等。他甚至试图弄明白它那双纤细的巧足,是如何使它在婀娜多姿地行走时,保持身体平衡的……
亚当安抚了兽类后,又去安慰飞禽。女人见亚当迟迟不归,就独自去修理园子。猴子挠了挠头,也跟着去了。在所有动物中,猴子是她的好伴当好帮手,与她相处的时间也最多。一种莫名的感念,涌上她的心头。她摘了两个果子,双手捧给它,算是对它长久以来的陪伴与帮助的回报。它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主人,之后躲起来,边流泪边吃果子。
累累果子,留驻枝头。微风吹动果香,漫溢在她的心田。
她修剪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忘掉了一切,完全沉湎在上帝美好的应许之中。
然而,灾难,正款款而至。
为了不引起天使的注意,蛇并不飞翔,而是轻移纤足,一步步走到女人的身后,甜甜地叫道:“美丽的女王啊,早上好,我给你请安了!”
“谁——呃——不,”女人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除了她和亚当以外,地上再无“谁”了。当她看到是蛇时,不禁惊讶万分:“你不是兽类吗?天父何时赐你恩典,让你像人类一样,会说话了?”
它先对她袅袅娜娜地对行了个礼,然后用一种她不曾听过的的怪异腔调,说道:“美丽的女王,我今天来,正要告诉你这件事,把这创世以来莫大的恩典,陈明给你。嗨,这事说起话长,一想起我就会流泪……但我还是说得简单点,否则既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你知道吗,每次听到你们口称‘天父’时,我心中总是又羡慕又难受!我恨自己,恨自己是卑贱的兽类,以至于像赞美天父这样的恩典,只能与我无缘!
“我除了自惭形秽外,还能说什么呢?每次见到你们时,我为什么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是你们身上那源于神的高贵,促使我萌发了这种合理的、恰如其分的行为。
“美丽的女王、未来人类的母亲啊,你知道吗,我哭了。我接连哭了七天七夜,眼睛都哭红了,肿得像个桃子,我白日哭晚上也哭,泪水都快把我的皮肤泡烂了。这时心中有个声音责备我说:‘你哭什么呢?你岂不知道自己是兽类吗?’可我控制不住呀,我只想哭,不哭更难受。同样是被造、用的都是土,你们人类,不但形体优美、智慧非凡,还能开声赞美圣天父!天父真是偏爱你们呀!
“有天晚上,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时天父向我显现了,他说他的眼目遍察全地,发现兽类中,只有我对他忠心耿耿,渴求他的恩典。我虽然所求不当,但他体恤我的忠心,就引导我说,园中有一棵树,你吃了上面的果子,就能开口说话了。于是我就吃了那果子,结果……”
蛇说话时,红舌头一闪一闪的,虽然上下颌开合的幅度很小,但声音却又清脆又甜美,十分悦耳。
“结果怎样?”
女人焦急地问道。
“美丽的女王啊,你不是都已看到听到了吗?”
“嗯,我明白了,你会说话了。”
“是的,我会说话了!我也像你们人类一样,能够开口感谢赞美天父了。我献上的第一个感谢,或者说赞美,乃是这样的:‘阿爸、父啊:谢谢你,让我也蒙了这大恩!’”
它说完后,就拿眼偷偷地瞄她。
“什么果子?哪棵树上的?”
女人焦急地问道。
“美丽的女王啊,你想不想认识这神奇的果子?”
“嗯,有点想。”
于是那恶魔就在前面带路,把女人引到分别善恶树前。
“你吃的,竟是这果子?”
女人既害怕又激动。
“如何不是呢。这树这果,恩慈昭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天父告诫我们说,这是分别善恶树,吃的日子必定死。”
“美丽的女王、未来人类的母亲啊,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不但不死、能说话,还得了别的恩赐呢。”
“别的恩赐?”
“就是得智慧了。现在我与过去,或者说与我的同类明显不同了。过去我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飞翔,卖弄风情。现在呢,我开始用天父赐给我的智慧,来思考天下万物、领受自然奥秘、认识生命本原、辨析真假美丑与善恶了。”
“只是天父说了,吃的日子必定死。你之所以不死,大概是天父被你感动了、要特别恩待你;再说你是兽类,和我们原是不同的。”
“多好的果子啊,为何反而不让人类吃?”蛇转了两圈眼珠子,然后神神秘秘地说道,“嗯……我知道了,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对,一定是这样!”
“什么原因?”
“美丽的女王、未来人类的母亲啊,如果我把我思辨的结果,诚实无伪地告诉你,你不会介意吧?因为正如我已经告诉你的那样,自从吃了灵果后,我已经超越自己所属的那个族类,具备思辨能力了。”
“说吧。今天你什么都可以说。”
“被造的,岂能揣摩创造者?不过我还是实话实话,因为实话实说,本身是一种美善。”
“你说吧。今天你什么都可以说。”
“嗯,我是觉得……嗨,我还是直说了吧:是天父担心……”
“担心什么?”
“你想,我们原是卑贱的兽类,吃了那灵果后,就像人一样能说话了;你们原本就是有灵有智的,吃了它,还不像天父一样,能分善恶、明事理、辨真假、识美丑了?你们即使不能像天父那样完全,至少也无限接近他了。他能不担心吗?”
“蛇啊,你说得不对:天父岂不是愿意把智慧赐给我们吗?
“美丽的女王啊,那恶者,当初不正是因为拥有极高的智慧,才生出非分之想、不臣之心,妄图与至高者同等吗?天父经历了这事后,能不提防吗?他虽是极至的美善,可他能不为自己考虑吗?你之所以这样纯真,是因为你不能分别善恶;你既不能分别善恶,又怎能完全认识造你的父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任你是谁,做事总得留一手。天父能不防备吗?爱与防备,并不矛盾。防备是更完全的爱,能使爱更久长。”
“蛇啊,既然这样,天父又何必设置这分别善恶树?”
“天父做事,自有他的目的。他用这树提醒你们,你们人类虽然被赋予荣耀的形体,但在灵识上却处于极低的层面;你们是浅薄愚陋的,只能永远降服在他的威权下,永受他的辖制,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们原是天父所造的,我们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我们愿意永远顺服天父啊!”
“可人心隔肚皮啊,那恶者,当初不也是谦谦恭恭的吗?后来可好,说反就反了!”
“蛇啊,如果你所说属实,那我倒想吃这果子了。因为有了智慧后的顺服,不更显明我们的忠贞吗?”
“美丽的女王啊,可不是吗:没有能力,那叫屈服;有能力,才叫忠义。”
蛇继续蛊惑她。
她怕女人翻悔,赶紧上树摘了个果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女人捧着果子不住地看,仿佛想看透它通往的,究竟是福是祸,是生是死?
果子,闪着金光。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闭上了眼睛。
因为她不敢再看这果子了。
她,突然泪流满面了。
“不,不,不论如何,我决不吃这果子。天父岂会说谎吗?决不会!他把一切好处,都赐给了我们。他所留下的,或者说他所禁止的,一定是对我们有害的。阿爸、父啊,我爱你,我永永远远地爱你,正如你永永远远地爱我们一样;父啊,创造我们的神,求你赐给我力量,让我抵御这诱惑:不管这果子,在蛇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果效;也不管这果子,是否真的会让我变得像你那样有智慧。”
她泪眼婆娑。
她喃喃诉说。
她一边表白着自己的坚贞,一边吃下了果子。
坐在天上宝座的全能者,无言地看着这一幕。泪水,溢出了他的眼眶,一如当初撒旦叛乱的时候。
“啊哈啊哈,我终于与人类结盟了,拿到了和全能者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从此作为背叛者的撒旦,又成了说谎者。
因为他对女人所说的,全是谎言。他因此被称为“说谎人的父”。
随着人类始祖的堕落,说谎的罪恶也进入了世界。谎言之于人类,就像空气一样重要。说谎成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直说到两腿一蹬,旁人才替他说了句真话:“死了。”
万国万族都说谎。
女人吃下禁果的瞬间,大地震动,她站立不稳,扑倒在地;爬起来时,发现有无数怪物,从空中、地面、地底下、山川河海中……呼啸而至,围着她尖叫。她捂住耳朵,拼命地跑着、喊着……最后它们却都倏地钻进了她脑子中了。
她的脑子里,马上乱成一团:
“亚当究竟去哪了?莫非他厌弃我了,去求天父为他再造女人了?”
“老虎、狮子、鳄鱼、大象、河马、犀牛……这些庞然大物,还会顺服人类的管理吗?”
“以后我的子孙们,他们之间会互相残杀吗?”
“啊,我吃了禁果了、快要死了。亚当啊,我的夫君,你在哪里?我快要死了,你知道吗?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死在你的怀中。啊,亚当,我的夫君,但愿我死后,能变成肋骨,回归你心旁!”
最后,她想到了最可怕的一件事:死亡。
“亚当——”
她无限悲怆地叫喊了起来。
但哪里有亚当的身影?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了,脑子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混乱了。
原来是坐在天父右边的圣子为她求情了,盛怒的天父这才免了她的死罪;但从此她的灵死了,她再也无法和上帝交流,再也见不到上帝了。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圣子不停地为犯罪的人类代求,直到有一天他降世为人,流出宝血,尝尽苦杯,经过苦穴;回到天上后,他依然为人类代求,直到人类的末日、世界的末了。
女人见自己还活着,就心中欢喜,也更相信了蛇所说的“活得好好的”的谎言。
可她马上又陷入了慌乱中。
因她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了。
这时罪已经入了她的心,玷污了她的灵。从此她不再视上帝的杰作,也即自己的身体为纯洁美好。
亚当从河边走来了。
她心里一惊,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她主意已定。
她决心要引诱亚当也吃下这禁果。
她,已经失去了创造她的天父了。
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亚当的打击了。
尽管她现在还不能确定,天父究竟会对他们——假如亚当也吃了禁果的话——做出怎样的惩罚,但她坚信只要在一起,他们就能够相依为命,度过这罪后余生。
看到赤身露体的亚当大步而来时,女人的心中,倏地燃起了一团烈火,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欲与冲动,烧灼着她的心。但现在,她无暇顾及这些,因为生离死别的事,正摆在她的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迎向亚当。
亚当一把搂过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女人筹算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趴在他的肩上,号啕大哭。
“一切,我都知道了。”
亚当淡淡地说道。
女人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你会抛弃我吗?”
“你岂不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吗?”
“你愿意像我一样,也吃下这禁果?”
“愿意。”
“你,宁可被天父弃绝吗?“
“你岂不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吗?“
“你愿意在我和天父之间,选择我吗?“
“你岂不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吗?”
“你,不后悔吗?”
“你,后悔了吗?”
亚当反问道。
“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后悔,不管天父将如何惩罚我们。”
女人抬起头,无限深情地凝视着亚当,之后又把怨怼的目标转向了创造她的天父,“神既然创造了我们,又为何不让我们分别善恶?不能识别善恶,我们又如何去追求极至的美善,又如何去规避罪与恶?不让我们分别善恶也罢了,我们情愿无知无识地活下去,可他偏偏又把禁果挂在我们眼前!”
“永永远远,我们都不能责备创造我们的父神。”亚当制止住了女人的抱怨,之后接过果子,毫不犹豫地啃了起来。
刹那间,大地震动,江河断流,野兽奔突,鸟雀哀鸣。亚当吃了一惊,结果有块果肉卡在咽喉上,变成一个结块。这个永不消失的结节,就是后世男人的性征之一:喉结。
亚当吃了果子后,脸上淡淡的光晕瞬间消褪了,他气质中那些源于上帝的高贵与庄严,也像千万年之后勇士参孙因被剃发而丧失力量一样,消失净尽了。罪入了他的心,所以他的心中马上就生出怨恨来,他恨女人引诱了他,让他“不假思索”地背叛了上帝,进而面临着来自天父的可怕的惩罚。然而当他睁开双眼,看到女人的身体时,他的愤恨又瞬间烟消雾散了。他眼中喷溅火,把她拦腰抱起,扛到那间芳香扑鼻的房子中……
之后,亚当又怒火中烧。
因为与可怕的命运,或者说即将来的惩罚相比,爱情或者说□□已退居其次,成了无足轻重的因素了——至少在这个节点上,是这样的。
怒火中烧的他,把女人——也即他所说的“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罪,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它以最快的速度,把他调教成了一个合格的、能够担当起羞辱自己妻子之重任的男人。
至此,上帝创造的圣洁婚姻,被彻底破坏、玷污了。后世再没有一个丈夫,能够完全满足于妻子的怀抱;再没有一个妻子,愿意完全服顺自己的丈夫。夫妻间,开始充斥着这样的一些东西:欺骗、纷争、猜忌、出卖、算计、背叛……丈夫更多是背叛妻子和家庭,女人则多背叛婚姻本身:那个游走天下的长腿女人和那只长尾野雉,无疑是其中最典型的二个代表。
夫妻间最令人叹为观止的算计,出于后世一个叫做詹姆斯·瑟巴的家伙的笔下。詹姆斯·瑟巴……热衷于对生活进行“貌似滑稽的严肃思考”,因而被称为“在墓地里吹口哨的人”。在他所吹的“口哨”中,这篇题为《独角兽》的短文,无疑是最为精彩绝伦的:
清晨,阳光灿烂。他正在吃早点,偶尔从一盘炒鸡蛋上抬起头,突然发现花园里有只白毛金角的独角兽在悠闲地吃玫瑰花。
他冲进卧室,摇醒酣睡的妻子:“花园里有只独角兽,正在吃玫瑰花哩。”
妻子睁开睡眼,恼怒地瞅着他“:独角兽是神话中的野兽。”说着便转过身,不理睬他。
丈夫慢慢踱下楼梯,走进花园,见独角兽正在吃郁金香。“喂,独角兽!”他随手摘了一朵百合花扔给它。
由于花园里来了只独角兽,他喜不自胜,又奔上楼去,再将妻子摇醒:“独角兽还吃了一朵百合花。”他说。
妻子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冷峻地盯着他:“你是个疯子,我要将你送进精神病院。”
他历来讨厌“疯子”、“精神病院”这类字眼,尤其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异兽光临的美景良辰。他思忖片刻,说:“我们走着瞧吧。”
到了门口,又补充道:“它的额头长着一只金灿灿的角。”
他复入花园去看独角兽。可是,独角兽已毫无踪影。于是,他走进玫瑰丛中,安然地睡着了。
当他一走出屋子时,妻子便立即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她暗暗高兴,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接着,她给警察和精神病医生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带上束缚衣火速赶来。
警察和精神病医生来了。他们坐定后,非常好奇地审视着她。
“我丈夫今天看见一只独角兽。”她说。警察看看医生,医生又望望警察。“他告诉我独角兽吃了一朵百合花。”警察和医生又互看了一眼。“他告诉我独角兽额头上长着一只金灿灿的角。”
精神病医生严肃地使了个眼色,警察一跃而起,将女人按住。女人拼命挣扎。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制服,给她套上束缚衣。这时,她丈夫进来了。
“您有没有跟你妻子说过看见一只独角兽?”警察问。
“没有。”他说,独角兽是神话里的野兽。
“我们想知道的就是这些。”精神病医生说,“将她带来吧!很抱歉,先生,您的妻子疯了。”她高声叫骂着,但终于被带走了,关进一间精神病院。
在下虽然见识浅陋,却敢说这寥寥七百多字,字字重若千钧,远胜许多宏大而空洞的所谓史诗性叙事。然而疑问出现了:一个人,何以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答案并不难找;而比答案更吸引人的,是他被质疑是否歧视女性时的回答:“如果有时候我看起来在嘲笑女性,我保证只是为了激励她们。”
现在,被“激励”的,是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她蜷缩在亚当的脚前,伤心哭泣。
她无论如何地料想不到,亚当会这样对待她——她被他的愤怒、暴戾与无礼惊呆了。
她伤心欲绝;直到亚当向她道歉时,她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门外,挤满了动物,它们正在用一种陌生的眼神,茫然地盯着他们。
亚当与夏娃有个预感:它们将要四散而去,不再与他们朝夕相处了。
他们这才明白,吃下禁果后,失去的,不仅仅只是天父的同在。
无言的悲怆,再次袭上他们的心头。
然而他们现在必须解决的,乃是这事:遮羞。
他们为自己的赤身露体而难过。他们甚至不敢对视。想起自己曾在天父和天使面前□□,他们更是无地自容。
正像恶源于善一样,羞耻感这种貌似美善的情感活动,其源头恰恰是邪恶的欲望。
于是他们就用无花果的叶子,编成裙子遮羞。
园中,突然刮起了从未有过的寒风;天气,变得寒冷了。
但他们无暇顾及这些;现在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再看一眼这美好的园子。
他们知道,不管天父如何惩罚他们,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伊园园,马上就要失去了。
他们在曾经光顾过的每一个地方,郁郁地徘徊、徘徊。
在河边,他们碰到了古猿: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莽撞与生猛,而是既伤心又失望地瞧着他们。亚当悲从心起,就抱着它哭了一场。
圆月,再次涌上了米索不达米亚平原,浮悬上了伊甸园的上空。
夜莺强作欢颜,凄婉清歌。
圆月不改旧貌,依旧像一枚巨大的蛋黄,浮浸在河中。微风吹落忧伤的歌声,“叮叮当当”地打在水面上,把圆月打散又复原。猴子站在岸边,失神地望着水中月。
圆月啊圆月,明天晚上,你将在何处照见流浪的我们?长河啊长河,明天晚上,我们又将在何处,追忆你流淌的微声?啊圆月,你不要西下;啊长河,你不要流淌——今夜的光阴啊,请你驻足,请你加长。
最后,他们来到了分别善恶树前。
诡异的果子,依旧于晚风中摇曳,彰显着全能者永不更改的意志;而人类的忠信与顺服,却已荡然无存。
“啊,禁果,更改命运的禁果:
你是禁令,为什么却成了召唤?
是界标,为什么却成了跨越?
是原点,为什么却成了出发?
是起始,为什么却成了终结?
是智慧,为什么却成了罪恶?
是誓不两立,为什么却成了誓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