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之后，死亡以前》雨天桃

3、遇见与逃避

　　苏曼是在苏锋走后，唯一一个与自己比较接近的同学。他们的亲近缘自于语文老师一次情绪高昂时兴起的一场演讲活动，要他们两人一组挑选一个古今中外的作家进行分析，那个时候苏曼坐在他旁边，两个人就合作了，意外地发现他们最喜欢的作家都是村上春树，于是那段准备的时间里，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永远聊不完的话题。最后的演讲，他们是公认最好的组合，因为其他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对这个不影响学科分数的小活动不以为然。
　　那个时候，苏曼身边总跟着另外一个叫做林娜的女孩，林若曦尽管喜欢苏曼，当然不是情侣意义上的喜欢，也不好意思总插在两个女孩子中间。他从来没有问过苏曼在意不在意，但关系渐渐地就比当初淡了，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在一起看看书，说说话。

　　写了那篇文章过后的几个星期，林若曦的□□曾跳上来了一个“精彩人生”的好友请求。林若曦翻开来看了看，那请求还附带了一句话，“看了你的文，想加你为好友”。
　　林若曦很少很热情地与人交换□□号码，除非是已经是谈得很熟很投合的朋友，对于其他人，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动力，加了太多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上，却没有多少是谈得来的，这种意识，总会让林若曦觉得世态炎凉，觉得自己被繁华所包裹着的冰冷的孤单，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给揭露出来了。
　　这算是一种逃避么。
　　“你是谁？”对方一上线林若曦就点开了对方的对话框。
　　“你说我是谁。”看到这个回话的时候，林若曦的第一反应是，太多人都是这样的，神秘感似乎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一种魅力……
　　“我猜不到你是谁。”他直白而干脆地说。
　　林若曦不喜欢清高的自己，这让原本就孤独的他更加高处不胜寒，而他不想这样。即使他的确曾几时在孤对书本与文字的时候，会油然而生一种与生命如此接近的纯净美丽，可是那种美丽过于纯净高贵，将自己的心变得很寒冷，常常让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静静哭泣，流的是什么泪，他却似乎永远都无法说清楚，也许是自己的生命原本就很悲哀，奠定了他所有的阴郁基调，为什么会悲哀，衣食无忧的自己似乎真的在进入那种所谓的非主流，无病呻吟的可悲境地——可是那些通常被人们定义为无聊的悲伤情绪，是如此真切刻印在他身上，在肌肤与血液中强大而沉默地延续着，他感觉到的切实的痛，没有人能够为他解开。
　　可是他常常做出些让人们觉得他清高的行为，比如现在。
　　“那么继续猜，猜到为止……”
　　“真的猜不到， 88了……”
　　“不是吧，那么快，我开玩笑而已。”
　　“不是生气，是原则问题。”

　　“我觉得，我喜欢上了你。”对方沉默已久以后突然打出了一段这样的字。
　　一下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表白，林若曦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没有上来。花了几十秒钟努力地考虑着该怎么回复，他怀疑对方也许是在戏弄自己。他不想看到对方戏弄成功以后得意的样子。他觉得这种怀疑很卑鄙，却很被自己需要，因为自己总是怕丢面子，虚荣和自卑到可笑的地步。
　　“你好像找错人了。”
　　“不是，我说真的，看过你的博客以后，觉得和你很契合。”
　　“我才认识你多久，几分钟？”
　　“可是博客上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吧，我从最真实的你开始了解，难道会比你身边那些不怎么理解你的人还要差劲么？”
　　“……”林若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的，博客上的自己的确是那个最最真实，也最最灰暗的自己，可是无论多么真实，他怎么可以这样，将对于一个人的了解简单地压缩成几篇文章来代替？怎么可以如此信誓旦旦地相信自己冲动的判断？网络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是泡沫，是现实生活中无法延续的笑话。
　　“你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我，你太冲动了，我无法接受。而且你要我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上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有股微弱的愤怒开始在林若曦的心中弥漫——即使你不是在玩弄我，突然这样讲出来，也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你这样说出来，要从我身上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难道还希望我会接受你么？怎么可能？！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喜欢你的。”
　　“可是有那么多网络骗子……”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是有很多网络骗子，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会信，可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你，没有要你出来见面，没有要你的钱，我能骗得到你什么？等你了解我多了，知道我只是一个喜欢上你的普通人了，到时候再拿我出来狠狠地判断不好么？”
　　“你可以以后向我要钱……”
　　“……”
　　“……”
　　“教我如何学会爱，这个不是你自己写的么？你也知道那些没有来头的担忧和恐惧，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多大障碍，为什么就不学会改变呢？”
　　“改不了，很难改……”
　　“那也要慢慢尝试啊，你的文字都压抑，根本都不像一个十几岁的人写的东西。”
　　林若曦说了晚安就下线了。

　　后来，林若曦也遇见过那个人几次，每次说不上几句，只要对方说到喜欢，林若曦就下线，可下次还是会跟他聊几句，渐渐地，次数多了，他们的对话开始模糊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是对方的说话技巧太好了么？以至于自己就这样渐渐地被牵着鼻子走了？还是因为，原来从来就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如此认真和真诚地告诉着自己这些话。
　　直到有一次……
　　“我还从来没有在生活中遇到过像你这么深刻的女生。”
　　林若曦，在看到这句话后，彻底傻了。原来自己开始感动了那么久，却是因为对方认错了自己的性别—— 可这样马虎的喜欢算得上是喜欢么，天啊，真让人失落和哭笑不得。
　　“这个，对不起，但我是男的，你应该找错人了吧。”林若曦对他的好感又开始直线下降，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弄错的人，实在是太让人汗颜。
　　“……”
　　“……”
　　“你……不是女生么……”
　　“你不知道我是男的么……？” 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出丑，亏你还对我说了那么多很私人的话。
　　对方沉默了一下，打出了几个字，“不知道，你的资料里面除了生日全都写着保密，照片全部加了锁，爱好也看不出来。”

　　嗯，是么，林若曦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除了生日名字似乎资料空白了。可是，即使这样也不对啊。

　　“于是你就认定我是女生了……= =？ ”

　　“嗯，一般保密性别应该都是女生了。”

　　“这只是你个人的乱猜测！”

　　“所以我承认这次猜错了……”

　　“你活该因为这个原因猜错。”

　　“可是我勇于认错，是不是很好人呢？”

　　林若曦打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对方打出了一个委屈哭泣的表情，林若曦就拿刀去砍，对方就开始发抖……
　　气氛好像又活跃起来了，你来我往地说笑着，似乎忘记了开始那个尴尬的问题，但是林若曦知道，其实谁也没有忘记吧，至少自己是这样的，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对自己说喜欢自己，虽然自己并不是那么地了解对方，但是总有一点小小的满足感——他很悲哀地意识到，那种感觉，其实是一份知道自己原来也有人喜欢的松释感，孤独了太久，连自己能不能被别人喜欢上，都不敢自信地判断了。谢谢你，林若曦默默地在内心说着，即使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即使我这个感觉本身就很病态很奇怪，我还是必须谢谢你。
　　自己被误认为女生被喜欢，这个，勉强的，也算是喜欢吧＝＝。对方看的，其实是自己的文字，这么对于灵魂的喜爱，是我的自作多情，还是真的存在？如果是真的存在，我很开心。

　　说着说着，门口传来锁口转动的声音，是妈妈回来了。他仓促地说了声我有事忙去了，就下线了，盖上电脑，到客厅里去了。

　　下班的母亲，左肩挎着上班的提包，右手还提着刚才市场买回来的菜。林若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疼这样的母亲，主动地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袋子，挺沉的。母亲感激地望了一下他，就转过身去除下自己的鞋子。
　　他和母亲的关系一向很好，甚至好过自己身边大多数可有可无的“朋友”。其实，他们的单亲生活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艰难，母亲在政府部门工作，不高不低职位的公务员的工资，对于普通消费的他们来说，完全是足够的，还可以不少地允许他们不过分地奢侈几次。他们之间所缺乏的，无法填补这个房子的冷清的，是一种完整家庭气氛的空缺，即使他们母子间无法清晰地沟通，无法知道对方都在想着些什么，这点，似乎都是他们默认，并回避的。
　　大约４岁时候模糊的父母离异，现在那个还在英国的继父对他很好，可是林若曦已经无法无所保留了，代替的，似乎总有种怪怪的味道，这种感觉，即使在７岁母亲重婚的时候，已经能够淡淡地体会到。
　　其实，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性格归结于这种生活经验，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心情上没有受伤，当初父母关系不好的时候，他仍旧可以安然地围绕在他们周围，他们吵归吵，但都是温柔的人，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好，即使在分开以后，生父还会经常带自己出来。但他总想卑鄙地为自己接近自闭的性格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似乎，只有这个几乎不成理由，他想。

　　再没有所谓的过去与现实的分界。

　　林若曦提着袋子到厨房里面去切菜。

　　晚上的林若曦在做梦。
　　广袤的原野上，太阳在落下，阴云在密布，风吹俯大片半身高的野草，没有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梦中的他想起小时候写的那个关于一只迷失的黑豹子的故事，那个故事究竟具体是怎样的，他却记不清楚了。

　　诞生以后，死亡之前……

　　三天过后是星期五，放学回来林若曦松了一口气。不是不喜欢读书，进入了重点高中的他，成绩一直很好，虽然说到了重点高中排名比从前低了，但是总是在全年级前30名左右徘徊，除却又一次他黑马到年级第一，再有一次滑铁卢到年级200……。高中给他的压力太大，原本好玩的东西，全都变了质。
　　他上线了，一上线，就看到“精彩人生”给自己的留言。
　　“在么……”
　　一看时间，都是两天前了，他想现在回不回都不没啥意义了，但还是顺手打下了，我在呵，这几天比较忙。

　　“你其实是女的吧。”
　　“我是女的，还有装男的到处骗人的好习惯么。”
　　“没有- - 也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你比我更知道我的意思”
　　“那个 …… 男号给你的安全感强一些。”
　　“网上我要什么安全感！”
　　“不乱扯了。说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你就不会给一点反应么。”
　　林若曦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说真的，你信不信，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我明天就可以从这里坐车到你那里去，只要你答应。”精彩人生突然变得很激动。林若曦吓了一跳，半天才说，“这个……就不需要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吧。”
　　也许是自己多心，精彩人生的语气开始变得有点冲。林若曦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吧，相信，网络上何来的相信？说不相信，这不是明摆着不给面子，而他又何苦执著于他的一句话，相信与不相信？

　　“告诉你我真名吧。”
　　“……”
　　“那么，我就说了，我叫谷清韩。”
　　林若曦没有说话，慌乱中关了自己的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