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里》卞九欢

8、成长

　　清晨，第一缕阳光，在圣期亚那的海岸上升起。

　　医院的车走过蜿蜒的山路，到了简家的门口。

　　豪华的大宅子里，徐辰逸正在故作好心地假装安慰着奶奶。

　　他将满头白发的奶奶拥在怀里，像是她的亲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能找到小沁的。她虽然爱玩，但是总归是有人保护着的，没事的，没事的。”

　　事实上，他心里巴不得温沁就这么死了。

　　只要温沁死了，奶奶就只剩下他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只要简弈回不来，温沁又死在外面了，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家，有再多的钱，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要落到他这个亲朋好友的身上。

　　有的狼啊，来吃你的时候，是一路咆哮着来的。

　　有的狼呢，藏起獠牙，摇起尾巴，要先假装自己是狗，进了家门，在家里住的足够久了之后……

　　才趁所有人都睡去了，在没有月亮的夜里爬出来，吃那些已经熟睡着的人。

　　医院的车里，阿诺德穿着发臭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枪。

　　周围医务人员，躲得离他远远的，好像他是个怪物。

　　温沁跪坐在担架旁边，手紧紧抓着昏迷简弈的手。

　　昏迷不醒的简弈，依旧模糊不清地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温沁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贴着自己的脸，闭着眼睛祈祷。

　　神明啊……

　　她从未信任过教堂里的神像。

　　但是此刻，她却拼尽全力，去想那些记不起的祈祷文。

　　神明啊，请求你，请求你，保佑我的亲人吧。

　　他与我没有血缘的关系，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赖、最爱慕的人。

　　那是比血缘至亲，还要亲三分的人啊。

　　多少末路依偎，多少流窜逃亡之中的相互依偎，不能就这么在今夜散了。

　　哪怕是以后他再也不能行走，再也不能站起身了。

　　温沁想起小的时候，她每次去逛公园，走路走得累了，简弈就会把她背起来，背在他的肩膀上。

　　那个时候温沁总嫌简弈太瘦了，肩膀的骨头硌得人发痛，不喜欢让他背着走。

　　而现在，他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换温沁来背着他了。

　　以前的温沁爱过简弈吗？她不知道。

　　孩子的时候，只是把他当做依靠，什么事都靠着他，什么事都需要他，信赖他。

　　比起爱，或许需要和索取要更多。

　　当想为一个人做些什么事的时候，爱就悄无声息地生发了。

　　她握着简弈的手，在他昏迷的面容旁边轻声说道：“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我还会学会照顾自己，照顾奶奶。”

　　“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只是那个扛起一切的人，要变了。

　　医院的车，在简家豪宅的门前停下。

　　医院的车一来，门前一片慌乱。

　　忠心的守卫立刻涌上去，家里的下人们纷纷探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发苍苍的奶奶在黎明冲了出来，满眼泪水地哭着大喊：“你这个死丫头，你跑去什么地方了！”

　　奶奶刚刚冲出门，就被医务车里抬出来的担架吓到了。

　　简弈昏迷在担架上，身上满是淤青的伤痕。

　　昂贵的仪器，都被一应抬出来。

　　虽然这样会有风险，但是温沁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回家。

　　如果留在医院，时间长了，被简弈的仇人发现，或许他根本熬不到天明。

　　只有家里，是最安全的。

　　这里是简弈昔日搭建的堡垒。

　　在这种形势下，如果只有温沁和奶奶回国，或许还能赶得及。

　　但是加上重伤的简弈，根本不可能。

　　当下之计，只有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早在坐上医院的车赶回来之前，温沁就已经把这一切都想好了。

　　这种情况下，她是不会丢下简弈一个人的。

　　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奶奶看着担架上重伤的简弈，连哭都忘了，又看向家里一贯娇生惯养的温沁。

　　那一瞬间，她很明晰的察觉到，自己这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孙女，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个备受宠爱的孩童，已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温沁对雇佣的医务人员说道：“他的房间就在楼下，跟我来。”

　　错愕的奶奶几乎站立不稳，在简弈的担架旁边，险些跌倒昏迷。

　　徐辰逸连忙一把扶住了奶奶，说道：“奶奶，身体要紧啊。没事的，弈哥他命大，没事的。”

　　女人嘛，总是脆弱的。

　　这个时候给点不痛不痒的安慰，对徐辰逸来说，最有效。

　　温沁自然听到了徐辰逸的话。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就当没听见了。

　　带着医务人员来到简弈的房间，布置好所有的仪器，留下雇佣的护士，送走医院的车。

　　所有这一切打点好之后，温沁才看向奶奶，说道：“奶奶，您一夜没睡了，快去休息吧。”

　　经过多少次生死离难，老人家曾经以为，吾心安处是故乡。

　　已经准备好安定在这里，谁能想得到，这把年纪了，竟面临如此突变。

　　奶奶颤抖着满是皱纹的手，用生满老年斑的指腹，抚摸着温沁的手。

　　“小沁啊……”

　　这个一贯温柔懂事的孩子，那双清澈善良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神变得如此阴沉，和简弈如此之像？

　　奶奶看着温沁的眸子，那一瞬间，她误以为自己看见了简弈的影子。

　　温沁见奶奶如此脆弱，又不能给她解释 发生了什么，只是抓住她的手，说道：“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您回去睡觉吧。”

　　老人家，已经无力面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变故。

　　她不知道，自己宠爱着长大的小孙女，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

　　她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顶梁柱简弈，会受这样重的伤。

　　温沁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会照顾您的。”

　　这句话，当年简弈，也是常说的。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像呢？

　　安抚完奶奶之后，温沁抬起头，看了一眼徐辰逸。

　　现在，她还需要这个叛徒。

　　这个把自己唯一的朋友，送出去售卖的人。

　　温沁看着徐辰逸的眼睛，过去不屑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尊重：“辰逸哥哥，奶奶就麻烦你了。”

　　对她这个态度，徐辰逸倒是颇为受用。

　　昨天的时候还跟自己撒泼，到了黎明，又变成甜蜜温顺的小丫头。

　　这种善变不定的女人，琢磨不透，他最喜欢了。

　　徐辰逸扶着奶奶去睡觉了，临走还用肩膀碰了一下温沁的肩膀，用那双迷人的眼睛赶在这么一个短暂的瞬间给了她一个眼神，轻声说道：“你不要太累了。”

　　温沁觉得很恶心。

　　叛徒。

　　背叛的时候，将朋友的性命交给仇人。

　　现在看主子没死，又回来跪舔讨好。

　　恶心。比凶手还要恶心。

　　送走了他们，温沁看向管家，说道：“家里所有的守卫，目前在岗的，回家的，我都要他们立刻回到岗位上来。”

　　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从未直接听过这位小姐的指挥，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温沁说道：“我要他们来时签的协议，家庭信息，所有人的档案我都要，立刻就要。”

　　管家犹豫着：“这……”

　　温沁看了一眼身边的下人们，继续说道：“从现在起，除了拿枪的人全部回来，这里做事的人，也一个都不许离开家里。所有的门窗立刻关上，所有的防御工事立刻开始做。”

　　“简弈的一生意，从现在开始，到他苏醒之前，都由我来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