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里》卞九欢

20、戳破

　　为什么要离开？

　　赖间日泽也曾这样问自己。

　　明知道这是最好的赚钱的机会……

　　明知道所有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他要，就能得到。

　　但是赖间日泽一贯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对身边的人进行一场考核一般的辨别。

　　早在他做杀手之前，他就在辨别了。

　　他的妻子，他们结婚的时候，他辨别着他们之间的责任：丈夫的责任是什么，妻子的责任是什么。

　　他很明晰地辨别着，确保着金钱，性，照料，都被完美的进行着，他给予一个丈夫可以给予的一切。

　　一切，除了爱。

　　当一个人要给他比他索要的东西更多的内容的时候，就是他离开的时候。

　　爱，是危险的。

　　感情，依赖，信任，是危险的。

　　当他的妻子向他要的比一个丈夫的身份更多的时候，他离开了。

　　当他的母亲索要的比一个儿子更多的时候，他也离开了。

　　女人们……

　　总是比男人爱的更多，这让人苦恼，不是吗？

　　人们向你索要，说明你在他们的人生里开始重要，并且他们渐渐有了期待。

　　现在，到了温沁，他的雇主。

　　这一次不一样的是，温沁没有向他要任何的东西。

　　任何，都没有要。

　　但是她做了一件跨越藩篱的事情……

　　她给的，比一个雇主，给了更多。

　　她给了关心。

　　作为一个杀手，作为一个今天来，明天走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关心。

　　赖间日泽拿出那封信的时候，他拿出的是和他雇主谈判的条件，拿出了他自证的条件，那就是他的证据。

　　但是他并未想用这证据换什么！他发誓！

　　然而……

　　温沁依旧提出了，要给。

　　或许那是出自她的愧疚，或许那只是出自她的善良，她的悲悯。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包裹了赖间日泽，即便是他依旧是那么冷漠且平静地站着，依旧是那么沉默着一言不发。

　　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必须离开。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必须，必须离开。

　　会有人听懂那最后的告别吗？

　　日语的谢谢，是我想感谢你，我不希望你知道，但是这个秘密是如此地昭然，我又隐秘地希望你，知道那么一点。

　　中文的再见，是我想离开，我想让你听懂我离开的意思，但是那颗实在是恐慌的心啊，有那么一点，一点的惋惜。

　　惋惜我已经说了你的语言，你却没有挽留。

　　中文真是奇怪的语言系统吧？

　　明明是告别，为什么还要说，再次相见呢？

　　——你在来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提起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是你的过错，因为保护一个漂亮的女人要更危险。

　　——不仅是因为那些粗鲁的男人们，我的小姐。

　　——也因为你如此闪耀，会让我在危险的时刻里，偶尔地，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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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赖间日泽，温沁看着坐在花园里削着果皮的阿诺德，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身边就只剩下阿诺德了。

　　说真的，她虽然选择了阿诺德，但是她是不信任他的。

　　那一天执意要把阿诺德带回来，是因为那天在医院里，她只身一人，对简弈的手下们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

　　那一天站在空荡的医院里，当她终于清醒，意识到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想抓住身边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包括阿诺德。

　　把阿诺德带回来之后，这位昔日同学的行径也十分让她放心，他白天什么都不做，如果温沁有需求他就跟着出去撑场面，如果没有，他就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

　　流浪多年的经验，让他对生活中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只剩下一个专注的事情，就是吃，和睡。

　　赖间日泽还在的时候，温沁放心的用着阿诺德，因为她知道这位卓越的杀手，足以震慑所有与他一起合作的人。

　　但是现在赖间日泽走了，阿诺德怎么办？

　　温沁不能说，阿诺德家族的事情，和简弈一点关系也没有。

　　而且最让她疑惑的是，她找到了之前那几位同学的信息，确实是简弈做掉的。

　　但是她，没有，找到阿诺德。

　　这位腼腆羞涩的年轻人，在整个圣期亚那就像是一个鬼魂，没有人知道他。

　　温沁让管家去查了，管家看了一眼阿诺德的长相，隐晦地又看向温沁，说道：“我尽力。但是可能性不大。”

　　温沁问道：“为什么？”

　　管家说道：“简先生对自己做的事情都十分负责，只要是他处理过的家族，他一定会处理好一切，并且留下档案。他处理家族之后，这个家族哪怕是还有残余，留在圣期亚那的可能性也不大。”

　　温沁说道：“那或许是因为他的举动有所牵连，但是不是他做的呢？”

　　管家又看了一眼阿诺德的照片，在这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慎之又慎，最终说道：“我不能提前说得太多，这您还是需要去问简先生。”

　　“但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您，您说您入学的那个时间点，包括那所学校的性质，还有他的长相上，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我要提。”

　　“这个时间点，简先生之所以可以趁机处理你的那几个说错话的同学，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那么权势滔天。”

　　“是因为那个时候，圣期亚那的皇室，发生了政|权的更迭。”

　　“如果档案里没有任何这个人的消息，整个圣期亚那都没有任何这个人的消息……”

　　“那很有可能，他就是在那一场政|变中一个‘被抹去的人’。”

　　温沁对自己的同学们一无所知。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很少交流的同学里，都有着什么样出身的人。

　　温沁听着管家的话，不解地问道：“什么叫做被抹去的人？”

　　管家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双令人有点熟悉的，美丽的绿色眼睛。

　　绿色的眼睛，在圣期亚那，是一种血统的象征。

　　和施雪枫这样的国外遗民刚好的混血结果不同，绿眼眸，在昔日的圣期亚那，就像是军装上的勋章。

　　象征着富有，权势，力量，和……

　　强权。

　　管家看着照片上的年轻人，看着那年轻人已经彻底迷失的眼眸，看着那凌乱的头发，那仿佛睡梦一般的面庞，终于，缓慢地开口，沉重地说道：

　　“小姐，除非……”

　　“除非您这位捡回来的朋友，昔日是王室中的一位王子。”

　　“他命大，没有死于617皇宫里发生的王室屠杀。”

　　“但是一旦是这样，我们就都危险了，您明白吗？”

　　温沁说道：“那这个名字呢？阿诺德的名字可以查到吗？”

　　管家说道：“如果他真的是一位王子，他不可能会蠢到直白告诉你他的名字。617屠杀之后，所有逃亡在外的王室成员，每一个人身价都在三千万基元以上，你可以想想这是何等的价值。”

　　“政变后圣期亚那的移民越来越多了，绿眼睛也就变得十分常见。只要我们都不说破，这件事，对您，对我，对简家，都是安全的。”

　　只要我们不说破。

　　赖间日泽走后，温沁坐在花园里，从口袋里拿出她给阿诺德照的照片。

　　新来简家之后，为了调查他的底细，温沁曾经唬他要拍工作照，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至今，这张照片都还在她的口袋里。

　　这么长时间了，她没有问，没有戳破。

　　她去查了学校的入学年鉴，年鉴上有阿诺德这个名字，但是并不是她所带回来的阿诺德。

　　睡觉，睡觉，睡觉，阿诺德基本上每天都在睡觉，好像是这人间对他来说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永远都不愿意睡醒似的。

　　温沁盯着手中的照片。

　　现在她身边的人又少了。

　　她实在是需要一位知根知底，可以信任的人！哪怕阿诺德现在不行，但是只要她能够信任他，她就可以培训他！

　　若是能找到其他她可以信任的简弈的手下，她早就去找了！

　　但是没有！实在是没有！

　　这层密密麻麻封着的布啊，这层浅浅薄薄的窗纱，这句未说出口的话。

　　又是这种，该死的，横亘的，默契。

　　难道她真的就要此刻，去和阿诺德戳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