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里》卞九欢

2、苏醒

　　她活在一本书里？

　　第二天一早，温沁收拾书包的时候，盯着自己的书包出神。

　　她拿起一本课本，放在手里翻看着，不知道一本书如何能让人在里面生活。

　　就这么薄薄的一张纸里，竟然有着真实的生活吗？

　　穿着白色校服条纹短裙的少女，站在自己的窗前发呆，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书本，模样十分可爱。

　　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敲。

　　温沁立刻低下头，把书塞进书包里。

　　她的房间在二楼，奶奶腿脚不好，是从来都不上楼来的。

　　因为温沁不喜欢别人收拾她的东西，这里的下人都不被允许进入她的房间，会上来，且会敲门的人，只有一个。

　　简弈。

　　这些年温沁越长越大，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加上简弈的变化越来越大，他们很少会独处。

　　偶尔在楼下见一面，聊个天，都免不了要尴尬。

　　更别说上楼在她的房间里独处了。

　　所以温沁明明知道是他，却还是低着头假装收拾书包，故意清了清嗓子，假装没什么事地问道：“谁啊？”

　　简弈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

　　即便是听了很多次，温沁依旧对他现在说话的方式感到陌生。

　　孩子时期，那个温柔、体贴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压抑又沉重，且带有一种命令的错觉。

　　温沁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她的房门没有关，简弈也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外，手放在门上，显然刚刚敲过门。

　　温沁下意识想要喊简弈哥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叫不出口。

　　短暂的沉默后，温沁颇为恭敬地开口，问道：“义父，有什么事情吗？”

　　疏离的第一步，就是从爱，变为尊敬。

　　她不知道简弈有没有听出那语气之中的隔离，只看到他微微低了一下头，看向地面。

　　这片海域的主人感到短暂的不安，或许温沁是唯一一个吧。

　　终于，简弈抬起头，复又看向她，说道：“小沁，你今天不要去上学了，留在家里吧。”

　　过去，他会耐心的问，不要去上学好不好？

　　温沁还没有习惯像所有人那样对他绝对服从，下意识就问道：“为什么不能去？”

　　简弈说道：“你就留在家里陪奶奶，我今天有事出去，等我回来，你明天再去上学。”

　　没有询问是否可以，这是一个命令，不是一个请求。

　　温沁问道：“你要去哪里？”

　　简弈看着她，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近日，总是用这种沉默来压人。

　　这种时候，温沁就知道，有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了。

　　加上昨天夜里的枪声，她开始意识到，简弈到底在做一些什么事情。

　　过去总是天真的相信他，天真已经习惯到了对身边的一切失去自己的感知和判断，活在他为自己创造的那个童话故事里，对身边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

　　温沁从来没有问过，他的钱是哪里来的，那些服从他的人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她的同学们怕她，为什么得罪了她的同学，会消失在这片蔚蓝的海岸。

　　这时，简弈伸出手，说道：“这是家里的钥匙和车钥匙，如果我明天凌晨之前回不来，你就带上奶奶，跟着你徐叔叔一起回国。”

　　这种情形，温沁是有印象的。

　　她开始渐渐意识到，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就会有危险要发生了。

　　简弈拿着钥匙，就那么站在她的门外，也不走进来把钥匙递给她。

　　那种尊重，像是一种遥远的疏离。

　　温沁没有挪动地方。

　　简弈上前一步，也只是站在她门口，对她说道：“过来拿着钥匙。奶奶年纪大了，我现在只能交付给你。”

　　温沁的警觉被他彻底激起来了。

　　她走到门口，将钥匙塞回给他，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简弈被她把钥匙堵了回来，又把钥匙塞回给她，说道：“拿着。”

　　温沁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今天你好歹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昨天晚上听到枪声了！你这些年，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我的同学们怕我，为什么他们都离我远远的？为什么你不让我交朋友？简弈，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简弈听她这么说，眼神片刻闪躲了一下，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道：“傻孩子，说什么呢，哪儿有什么枪声，是谁家的车爆胎了吧。”

　　温沁见他不肯承认，索性也不去拿钥匙，只是问道：“那你这次要去哪里？”

　　简弈沉默着，不说话。

　　温沁说道：“现在你也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

　　她这话原本只是气话，没想到刺痛了简弈，让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一贯强势看着别人的他，躲过了面前女孩追问的眼神。

　　温沁说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对于她来说，简弈和奶奶，就是生命的全部。

　　当你开始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时候，爱的人就会变成生命中的一切。

　　简弈的这个交托，让她无比害怕，害怕到不能出声。

　　终于，沉默地简弈抬起头，第一次像正视一个大人一样，看向温沁的眼睛，说道：“那天我听奶奶说，你想要回国。”

　　“现在的形势不允许我们回去，但是你想要的，我会尽一切力量给你的。”

　　“如果这次我回不去，你和奶奶回去，也就没什么危险了。毕竟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总是很少说出事情的全貌，只给那么几句零星的话，让别人知道该知道的，就此罢休。

　　温沁急了：“我、我只是那么一说，你那么当真干什么？我只是问问，我还是想要和你还有奶奶生活在一起的！”

　　简弈说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你也渐渐长大了，这边的环境乱，圣期亚那海域也不安全。这里的强|奸案、谋杀案太多了，让你在这种地方长大，我会于心有愧。”

　　这么多年，无论身边的环境如何变化，温沁鲜少听到简弈对她说“漂亮的女孩是危险的”这种论调，他只是沉默地保护着她，为她提供需要的一切。

　　简弈又说道：“你也说了，这里你交不到朋友，回到国内一切都会更安全，也更好。”

　　温沁和简弈对视着，看着他的眼睛。

　　这些年她开始有点怕他，不敢和他对视，不敢看他日渐阴沉的双眸。

　　可是简弈是她的亲人啊，是她比父母还亲的亲人啊。

　　这世间漂流日久，最怕的是什么？

　　怕生离死别，后会无期。

　　温沁看着简弈的神情，看着他手上的钥匙，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对未来有最基本的感知。

　　在过去，那个夏日的夜里，简弈把领养父母照片拿回家时的感觉，又一次地出现了。

　　温沁低头，顺从地接过了钥匙，低着头问道：“你已经下了决心是不是？”

　　简弈无声地点了点头。

　　忽然，很多年不亲近的他，伸出带着金属扳指的手，摸孩子似的摸了摸温沁的头发。

　　手上坚硬的金属扳指，硌得温沁发痛。

　　小的时候，简弈总是轻轻地拍拍她的头。

　　而这一次，却下了十足的力气，像是最后的告别。

　　温沁说道：“我都听你的话，在这边等你。你回来了，要第一个告诉我，知不知道？”

　　简弈没有回答。

　　这时一件他不能许诺太多的事情。

　　临走前，他最后一句话是：“小沁，我真的很想照顾你下去。”

　　说完之后，就此转身下楼。

　　他总是把西装披在肩上穿，像是骑士的战袍，显得随意又有点郑重。

　　后腰那里总是鼓起来的，以前温沁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她明白过来简弈走到哪里都会带枪。

　　就在简弈离开之后，昨天一声枪响之后出现的字，又一次地浮现了。

　　【今天是你人生中改变一切的时候，你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

　　温沁看看自己手里的钥匙，又冲到窗边，看着简弈离去的背影。

　　她要看。

　　她不得不看。

　　字体再次浮现：

　　【在原有的故事里，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会面。】

　　【简弈会在今夜死去，你的人生，也会被彻底颠覆。】

　　【依赖他所建立的一切……】

　　【都会在今夜彻底崩塌】

　　【依赖他生活的你，也会被彻底吞噬、撕裂并泯灭】

　　【你，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