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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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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功告成!”阿追拍拍手,伸手示意小肆尝一尝。
“还记得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我喜欢吃云吞面,因为我打工的地方对面就是一家云吞面馆。那年我16岁,刚跑出家,在美发厅里也就能帮忙干一点洗头、取外卖、倒垃圾的杂活。
我经常去对门买云吞面,因为等餐的时候,会遇到老板娘的儿子。他长得可好看了,帮忙的时候会在白衬衫校服外面罩着脏兮兮的围裙。
他不像其他人,觉得我是个没文化的洗头妹,他很可怜我,也很照顾我,经常偷偷给我加一瓶饮料。
他还喜欢给我讲课,讲地理,他那会虽然也才高三,但是他说自己以后一定会走遍全世界,我觉得他肯定可以,而我就不行了,我说我可能就在这里洗一辈子头了。
他摇头,说不会,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走出去。为了鼓励我,他还给了我一幅世界地图。”
小肆沉浸在故事里,直觉这不会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他妈妈突然冲进店里,骂店长云姐勾引她老公,骂这家店是淫窝,我们就是云姐养的一群鸡。
他妈妈是个很泼辣的女人,打起人来直接拽头发,云姐怎么打得过,被她一直拖到了弄堂里,两边的店家和吃饭买东西的人都出来看。
大家都看傻了,听他妈妈把那些床上的事情晒在阳光下,云姐在地上不说话,她的衣服都被撕烂了,我觉得很可怜,就出门,想帮她整理一下衣服。
不过我还没伸手,他妈妈就顺势甩了我一巴掌,给了我一脚。这女人劲特别大,直接给我踢到人群边上,头发也散开了,我真是太惨了。
你说我干什么了,我就被莫名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围观打架了。”
小肆想笑,阿追不能当老师,讲课总会跑题。
“话说回来,我被打懵了,都忘记站起来,就见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白色校服,他放学回来了,还有他的同学。
我想他一定不想看到这一幕,换成我我也想死,他拉开他那快要疯了的妈妈往店里拽。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感觉眼睛里都要喷火。
他妈妈哭得站不直,倚在他肩上被他架着往回走,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那一刻我心里可疼了。
再后来啊,那女人找了关系,我们这个店就被查了。
你别惊讶,你以为美发店真的就是美发店么,我那会也这么以为,洗头,洗脚,按摩,这是个灰色的边界。我们被抓起来,审问了很久,我什么都没做,还未成年,关了几个月就放出来了。
等到我再回来时,高考已经结束了,那一天是7月,很热很热,弄堂上面晒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床单,窗台上有很多漂亮的铁栅栏和花盆,他和他妈妈正在搬家,东西不多,就几个行李箱,他爸爸很沉默地坐在门口,抽着烟。
我想去和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拎着箱子出了门,向我走来,我特别开心,就算知道他要去念大学,从此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也特别为他开心。”
说道这,阿追自嘲地咧嘴笑了笑。
“可是呀,他走过来,目光冷漠地看着我,就说了两个字。”
两个字,再见?小肆握着勺子,忘了吃。
“他说,婊子。”
已经是12年前的事情了,12年是一次轮回,所有故事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阿追讲到这,还是叹了口气。
“我什么都没做,小肆。”她咧嘴笑得让人心疼,小肆的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我其实挺牙尖嘴利的,小时候我妈我奶奶都很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总顶嘴。可是我对着他,一下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骂完之后,我脑子一抽,还笑了。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啦,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我笑了,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我猜他是想说对不起的,但是说不出口,我也不需要了。他妈妈拉着他上了车,我站在原地,抬头看那些床单和花,感觉他们美丽又冷漠。那一天我就想明白了,这个世上,有些善良的人会因为同情怜悯对你很好,但是他们也可以迅速收回,甚至还会带着倒刺收回,勾得人心里揪心的疼。”
“我什么都没做,小肆,也不打算做什么。”阿追又重复了一遍,小肆心中一紧,就见她笑得讽刺,“你不用防我和防什么似的。”
她的眼神扫过她的手腕,红绳扎眼。
小肆抬眼看到,阿追刚刚碰过她手腕的那只手,正冒着诡异的绿光,仿佛被刀割开了一道口子,没有血,却有痛楚写在她的脸上。
阿追身子虚浮,吃力地站起来,往店门口走去。小肆不知道该追出去,还是坐在这里,12年了,阿追以为自己得到过短暂的爱情,短暂的友情,但是所有人,像可怜一只猫一只狗,给予善意也给予防备,甚至反击。
怪她,太贪心。
面和云吞,总想兼得。
阿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钟沐也匆匆赶到,“你没事吧!”
一语惊醒,小肆起身追出去,店里服务员忙喊着结账,钟沐拉住服务员先把账结了,也跟着跑出去。
冬日的街道,空旷无人,没有鬼影,没有人影。
小肆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折腾到现在,小肆已经完全没了吃饭的兴致,钟沐仍然坚持点了两大份关东煮,“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吃点吧。”
两人坐在24小时便利店的窗边吧台,相顾无言,吃着东西。
“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小肆摘下手链,在桌上推给他。
钟沐扎起一个海带结,不解道,“怎么了,刚刚没效果?”
有效果,厉害死了呢。“不是,我觉得我用不上了,她不会再来找我了。”
“有备无患,你再戴一些日子吧。”钟沐真是饿极了,连吃了几口才开始说话,“我问过我爷爷了,其实我们家族捉鬼能力已经快失传了,不过防身的还有很多,他这几天会给我寄一些过来。”
“你不用担心,我爷爷还给了我他朋友的联系方式,一个崂山道长,我和他视频了一下,其实我不太信的,但是你撞上鬼这种事都发生了,那我怎么也得信有人可以捉。”
崂山道士,你当是聊斋呢。
小肆双手握着关东煮的纸盒取暖,“谢谢你啊。”
“客气了。”钟沐端起纸盒喝了一口汤,一脸满足,“话说你是有特异功能么,怎么会看到鬼?”
我有个屁的特异功能,这一切不是阿追的设计,那她们的相逢,不过是一场天意。
只不过,被她搞砸了。
小肆垂头丧气的回到宿舍,行尸走肉般爬上床,葳葳踮脚凑在一边,戳戳她,“还在想考试么?别想啦。”
“葳葳,你要是遇到一只鬼会怎么办?”她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
“哈?鬼?”葳葳笑,“那必须得和鬼怪大叔谈一次恋爱啊!”
什么跟什么!小肆只能在自己的BGM里孤独消化。“你这是要睡了么?你《广告学概论》的论文发了么?”
卧槽!小肆一个翻身起床,伤春悲秋个什么劲,作业还没交。
考试周的上午有些安静,尤其是在最重要的《传播学概论》结束后,宿舍起床的时间又被无限推迟。
小肆以为自己会梦到阿追,但并没有。她起身拉开一点点窗帘,瞅到窗外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勉强盖住地面,只是风吹过,又露出黄色的土地,黄白交杂,脚步错乱,很是难看。
她的心情也很难看,不知道阿追现在还在不在亭街井盖那,又或是直接去城隍庙等着了。她只是做了一点点自保的措施,却扮演了负心汉一样的角色。
小肆找着理由为自己开脱,她比那些负心的书生还委屈,书生们享受了温香软玉却听信道士的话起了歹意,自己可是一直积极为阿追的投胎奔走,且没有占阿追的便宜。
可是,可是她的确在阿追的生命里,不对,死命里,扮演了一个负心的角色。
想着,心里又打着结的难受。
正陷在小剧场里难过得出不来,冉小柒的语音来了,“你叔今天生日,别忘了。”随之,附上一家KTV地址。
她还真忘了,下床从柜子里翻出妈妈前几天寄来的家乡礼物——一堆海鲜干,鱼干,虾干,鱿鱼干……这些干货熏得她柜子仿佛一个海鲜批发市场,取出来后赶忙喷了大剂量的六神。这年头,哪里买不到海鲜吃,寄过来还不够折腾快递费。
待来到KTV包间,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叔叔阿姨,不认识的人正拿着话筒高歌90年代金曲,“这都是谁?”小肆看到生日聚会选在KTV就感到奇怪,待看到这一屋子人是更觉诡异。
“中年歌友会,暨毕业同学会。”冉小柒一边打游戏一边回道,“看到没,这就是班长的影响力,你叔我爸快得意死了。”
“叔叔年轻时候这么优秀啊。”
“什么怪味?”
“奶奶做的海鲜干。”
冉小柒扯过袋子就吆喝,“爸,奶奶给你寄了小鱼干。”
一众中年人即刻乌央乌央起来,“哎呀又有机会吃班长家的海鲜了”、“说真的要不是海鲜,我当初票指不定投给嫂子了”、“投给谁不还是他们一家啊哈哈哈”……
“啥玩意啊,敢情叔叔的班长是靠奶奶的海鲜堆起来的。”
冉二叔从围捧中探出头,“小柒,和你姐看看饭好了没?这包房的呼叫器按了没人来。”
姐弟两人终于有机会出来透口气,“怎么会选在KTV过生日,可以吃完饭再出来唱歌呀。”
“这是他们热烈讨论过的,说讨厌喝多了在饭桌上吹牛。KTV多好,音箱这么吵,听不到。”小肆对中年人被生活历练的智慧感到惊讶,这都行,“当然啦,最主要是你婶我妈想要一展歌喉,吃完饭大家就散了怎么办。”
哦。
路过厕所,小柒喊了等会,闪身溜达进男厕所,“你真是懒驴上磨。”出于文明,她隐掉了屎尿多三个字。
拿出手机倚在男厕门口刷着帖子,一个瘦子和一个胖子在洗手池冲水。
“那女的后事处理好了么。”
“都处理好了哥,我做事你放心,这娘们也是命数到头了,吃点安眠药也能死了。”讨好的声音响起,让人颇为不舒服。
小肆用余光瞥了一眼,瘦子正在擦手,“行吧,给她挑个墓地厚葬了吧,她叫什么来着。”
“阿追。”
小肆手上一抖,显些掉了手机。
“什么破名,换个名字,刻个碑,也算是对得起她了。”眼看两人要出来,小肆扭头向来时路走去,她握着手机,强行保持镇定,听见那二人向反方向走去,又停下脚步,转头跟上。
KTV的楼道里空空荡荡毫无遮挡,她只好假装低头玩手机向前走去,不紧不慢跟着,试图听见他们的谈话。
“冉小肆,等等我!”冉小柒生了他妈一般的好嗓子,清透,有力,喊一声,小肆停下,前面的胖子瘦子也停下。
啊——冉小柒你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