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希望》点点窝窝

1、超越希望

　　超越希望

　　坐火车，有个四川人和我对铺，他有酒我有菜，酒菜之间，他给我讲了他个人这几年的经历，感觉挺有意思。关于他的故事，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描述。

　　我姓董，董存瑞的董。我家在西康，西康晓得吧？说西康恐怕没人晓得了。说雅安就都知道。自小就住在那里。我才十三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跟着我的外婆又生活了三年，我的外婆也去世了。好在父母给我留下了三间草屋，我自己也能干活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我的家住在我们镇边上，父母在的时候是收山货药材的，他们不在了，我就去河里呀水塘子里呀抓鱼到镇上去卖。我自小聪明，抓鱼抓的好，有时一天能抓好几条，卖的钱养活自己没得问题，也还有存住钱的时候。有时候还扛着父亲留下来的老猎枪去山里打野鸡野兔什么的，日子过得可好了。后来，钉子的妈看我抓鱼卖可以赚钱，就不让他去上学了，跟着我一起抓鱼卖钱。我还有一个小时候的好朋友胖胖，他家就在市场门口，他家从有市场开始就在那里开饭馆。他家以前就和我家很好，我父亲在的时候经常会带我去他家吃豆花。
　　后来我长大了，河里的鱼越来越少，都抓不着了。要保护野生动物，跟前的山也封了。抓不了鱼也打不了猎，就和钉子一起贩鱼在市场上摆摊卖，生意也不错。镇上很多人都愿意买我们的鱼，饭馆也爱要我们的鱼。就这么干了两三年，我也攒了点钱，想着到了秋天就把老屋翻修一下。
　　唉！人的命都是天注定。
　　那天卖完鱼收摊的时候，碰到了贵文，小时候一起上初中的同学，他家是镇上的，好像他爸还是个领导。因为那时候我的父母刚刚过世，他对我特别照顾。后来他家搬到县城里去了，好多年没见。这次他是回镇上办事，我就一定要叫他到家里来坐坐。
　　那天我俩炒了两个菜，喝了不少老土酒，聊到了小时候家乡山上的野味，他就直咂嘴。我这人记着人家对我的好，摸出家里藏着的老猎枪，非要上山打只野鸡来给老同学回味一下。老同学苦劝无果，我借着几两酒劲，执意要进山。并说请老同学尽管去办事，事办完了晚上到他家吃炖鸡。
　　老同学去镇上办事了，我这边就收拾了一些竹筒火柴之类进山必备的东西进了山。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山上草木茂盛，走了一下午，翻过了两个山头，虽然也看到了几只野鸡，终因树木遮挡没有打到。等到意识到天色晚了，盘算着回到家都应该是大半夜了，心里想既然都跑到这深山里来了，大半夜的空手而归终不心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仗着手里有杆长枪，找个地方猫一夜，第二天打上野鸡再回去才好。
　　第二天，我又往深山里走了一座山头，然而依旧一无所获。考虑到头一天的教训，我决定往回走，边走边打猎。眼看还有一个山头就可以回到家了，依旧没有打到什么野味，犹豫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如果能够忍受空手而归，我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可以回家。然而这样折腾了两天就这么空手而归确实又心有不甘。正在那里纠结，忽然就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窜出个野猪带着两个小崽崽，呼呼隆隆朝深山里窜过去。我哪里来得及多想，提起枪来拔腿就追。要说跑山路，两条腿的人哪是四条腿的猪的对手，追过了一个山头，连个野猪的影子都没了。我很沮丧，累瘫在地上，等到缓过神来，才发现天又要黑了，无奈，只好烧点开水煮点野菜充充饥，又在山洞子里猫了一夜。
　　第三天天还没亮，我就爬出山洞，四处搜寻那几只野猪。那几年野猪被人打的几乎绝了种，即便是山区，也难得一见了，所以我想既然让我给碰着了，就一定要打回去吃了这难得的野味。其实那时因为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实施有几年了，野生动物渐渐恢复了种群，所以我在山里看到了野猪实在是不足为奇，只是我好几年没有进山不了解情况罢了。
　　那天虽然没找到野猪，却很轻松的猎到了两只山鸡。有了这两只山鸡，有了吃的，反正和同学之约也已经爽了两天了，我便不急着回去了，索性将错就错继续朝山林的深处走去。
　　越往山里走，野兽的痕迹就越多。有野猪拱过的竹笋地，麂子的粪便。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个山头，终于找到了一群野猪，我兴高采烈地瞄准放了一枪，野猪呼啦啦惊跑了，结果是一根猪毛都没碰掉。
　　野猪没打着，引来了一群人，保护区的巡逻队。我被带到保护区巡逻队的驻地扣留起来。因为无证持枪、私进保护区捕猎，枪支收缴，人拘留半月。
　　拘留期间，一同被拘留的大部分是偷猎的人，也有偷砍树木的。其中有几个和我关在一起的，却是因为在保护区的山里盗挖黄金。他们嘲笑我因为进山打个猎被拘了十五天真是傻透了，如果是偷挖些黄金也还值得。我听得心动，便恳求那些人等拘留完了要跟着他们一道去盗挖黄金。
　　十五天的拘留期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可以跟着这些人去挖黄金，我没有为这被拘留的十五天而沮丧，居然很高兴能因此结识这些挖黄金的人，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进山了。
　　转眼过去了几个月，冬天来了。盗挖黄金的活不得不停工。虽然挖了几个月，但是并没有找到正经矿脉。七八个人勉勉强强够生活，所以我也没有分到什么黄金或者是钱。钱没有，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年，虽然是一个人的生活，但是没有钱回去终究不是个事，年都没法过。
　　一起淘金的有个青海人，也是发愁着回去没法给老婆孩子交差。我俩人一商量，就留在了工地上看守工地。看守工地金头管吃管住，每月发点零花钱。我两个人就这样冬天留在了山里。
　　很快一个冬天过去了，金头和他的小舅子上了山，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由于去年没有挣到钱，工头开工的钱也没有了。原计划开春能给亲朋好友借点开工钱，谁知大家看他连过年的钱都没有挣钱回去，个个借口没钱，不借给他。没有钱，运转不起来，暂时没办法开工了，只能等借来钱再开工。
　　我和那个青海人看看没了希望，只得离开金矿下山。青海人就说干脆去西藏吧，那里现在到了挖虫草的季节了，挖了就能卖钱，现兑现，免得跟着别人干挣不到钱。
　　我感觉这也是一个好主意，就跟着青海人去了西藏。
　　在西藏挖虫草，倒是个好活儿，每天都可以挖到一些，有专门收购的随时就可以卖掉，每天都有个二三十块钱的收入。但是挖虫草是个季节性很强的事情，就是春天两个月。两个月过后，我又跟着那个青海人去了新疆，去阿勒泰那边的山里捡鹿角。在那边的山里生活着很多野鹿，春天鹿发情的时候会打架，撞断鹿角是很正常的事情，山林里可以捡到鹿角。鹿角是很好的中药材，有人专门收购，所以也不愁销路。
　　其实那时候鹿角已经不好捡了，都知道那边的山里有鹿角，来捡的和收购的人都挺多，全靠碰运气，运气好的时候就可以捡上几根，运气不好的时候一连几天也捡不到一根。后来人们就在山林里越走越远，经常不知不觉间就跑到了人家苏联那边去了。那边的人不要鹿角这种东西，所以山林里有很多。常常是过去一趟就能背一捆回来，卖个几百块钱。到了后来，许多人就是有意越界去“捡”鹿角了。
　　后来苏联那边就发现了有人越界“捡”鹿角，加强了对边界的管控，并且抓扣了几个人。我一看感觉这个事情不能再干下去了，就和那个青海人商量着干别的什么活路。那个青海人因为老早就在西北这一大片跑，对各地的情况了解比较多，就提议说还是跟别人去山里淘金。我一直对淘金这个事情比较上心，青海人一说，我就立刻表示赞同。阿勒泰自古多金，每年都有好多淘金的小金帮走进大山里去挖金，主要那时当地对于挖金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管理，小金头随便组织几个人就可以进山挖矿了。
　　我和青海人找了一个青海金帮，在春天就进山了。
　　这次比较顺利，运气也不错。到了秋天下山，我分到了不是很纯的八十克沙金，到阿勒泰市交易给收金的，得了四千多块钱。可是我感到干这个不划算。忙活了半年多，挣得还不如拾鹿角多，而且又苦又累，还要有一个冬季只花钱没收入。
　　那时我很自信，对自己的评价是聪明、脑瓜子灵活、肯吃苦、处事果断。自认是个可以挣大钱的人。虽然出来这两三年已经存了一万多块钱（那时万元户还不多），但是远没有达到我的期望。
　　后来和青海人商量的结果，就是我俩合伙买了一条木船，在额尔齐斯河上的湖叉里打鱼卖。
　　额尔齐斯河是阿勒泰地区的一条大河，最终流到苏联境内去了。流域内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湖泊，鱼类资源丰富，可是水文复杂，捕捞难度大。我从小就在镇上贩鱼，对于捕鱼比较熟悉。看到这么好的资源当地人不会利用，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花了三千多买了这条船，准备好好的干他一场。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很正确。靠着一条木船，第一年我俩就每人分到了一万五千块钱。
　　可是这样的好景不长，到了九五年，来了很多湖北、江西人，承包了大部分的湖面捕鱼，我和青海人可以捕鱼的地方少了许多。虽然起早贪黑苦了一年，但是到了年底每人才勉强分得一万块钱。
　　翻过年到了九六年，几乎所有可以捕鱼的水面都被当地政府承包出去了，我们的船没有地方可以捕鱼了。后来联系到福海渔场，连人带船都雇给渔场，两人一条船给渔场捕鱼，每人一年给一万块钱。青海人对眼前的状况很满意，就决定在福海落脚。把老家的妻子儿女都接到了福海，正式在福海安家落户了。
　　我却对现状很不满意，又看到青海人妻子儿女其乐融融，再看看自己也临近三十的而立之年却还是孑然一身，便在九六年的年末结了工钱以后和青海人道了别，时隔六年之后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怀揣着四万多块钱回到六年前自己不辞而别的老屋前，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或者说是骄傲。我骄傲自己，骄傲自己聪明能干！我父母去世的早，逼得我从小就特别有主意。一起长大的胖胖、钉子，我觉得贵文也不如我。他要不是有他当领导的父亲，也不一定就能混的比我强。我相信就我们这个万把人的镇上口袋里能有四万块钱的人好像也只有我自己。
　　回到父母留给我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老屋。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一觉睡了十五六个小时，睡得特别香甜，好像这一觉睡去了六年来的所有辛苦与疲惫。第二天都快中午了，咕噜噜乱叫的肚子才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过来。刮了胡子洗了脸，精心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就去以前自己卖鱼的市场边去，准备吃碗胖胖家的大馄饨，去看看卖鱼的钉子。
　　一走就是六年，家乡变得我都有些认不出了。河边烂泥滩子上的市场已经盖成钢架透明瓦的大棚，进出的路也铺了水泥地，胖胖家开饭馆的那排破旧草房子都盖成二层楼了。
　　我去胖胖家吃了鸡汤猪肉馅的馄饨，说实话，别看盖了二层楼，馄饨没有以前的好吃。胖胖已经结了婚，孩子都两岁了。去卖鱼的市场找钉子，钉子不在。他妈妈在给他看铺子，说是去进货了。他们看到我都惊奇的要死，以为我六年以前就失踪了，进了大山就再也没回来，贵文领着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找着，估摸着肯定是被山里的野物给吃了。
　　其实我很后悔一时冲动进了山里，一步一步无影无踪地走了六年，想起了就觉得歉疚。我也想过贵文会急的要命，然而我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消失了六年。可是这六年我也值啊，我靠着自己聪明能干，我挣了四万多块钱，别人还在羡慕万元户呢。
　　不过现在想想，我有四万块钱，钉子他们没有，可是胖胖有了老婆孩子，还有了一个两层楼的饭馆。如果我现在要是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再盖个两层楼的饭馆，我的四万块钱也就所剩无几了。还有钉子，他家不仅盖了四间大砖房，还有一间做生意的铺子，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要不是计划生育，可不是要有一大堆儿女了。更不用说贵文，人家现在也当了领导，在我们县城税务局当科长，好坏也是个官。房子分了一个九十多平方的楼房，老婆也挣工资，女儿也乖也漂亮。这么一比，你说我是不是这几年混的落魄了？
　　原本想着这次回来就不再出去乱闯了，修修老屋，找个老婆生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看看人家都是孩子老婆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大年，就我还是一个人窝在破屋里。看了这段时间，我原来的自信骄傲劲一点都没得了。越想在家越是住不住，干脆坐上火车往南跑，跑的越远越好，最好是跑到谁都看不见。我这次一定要混个样子出来，混不出样子，我就不回去。
　　我要到深圳去，我听人家说了，那里要开发，好挣钱。我不怕吃苦，我也不笨，我就不信我就混不出个样儿来。

　　他的故事讲完了，他喝得有点多，脸被酒精烧的红彤彤的。我劝他去睡觉，我说我相信他一定能混好，凭他的聪明能干，他一定混的比别人都好。
　　他拍着我的肩：你是个好人，我就相信你的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