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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陈柯出门的时候看见对门门口蹲着个小孩,小孩他眼熟,今早才见过的。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小孩仰起头看了他一眼,白白的脸上印着清晰的五指印,挨过巴掌的脸颊明显比另一边要肿一些。
      陈柯出去时他在那蹲着,回来的时他还在那蹲着,像是入定了般,也不嫌腿麻,陈柯原本是不想管他的,但看他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
      “顾……顾,顾……”
      “顾金北。”
      小孩抬起头,眼神有些怯怯地,那眼睛里含着水光,模样弱小可怜又无助,让陈柯无端想到一只叫乖乖的小野猫。
      乖乖是早几年院里的一只小野猫,陈柯有些碰见它会喂点东西,小东西有奶就是娘,成天围着陈柯叫唤,胆子大了还上他家吃饭,嚣张的时候还爬他的床。他投喂了这小家伙一个冬天,来年春天的时候小猫发情吵着一楼的老太太了,把乖乖给毒死了。
      陈柯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伤心。这回他看见顾金北这小模样,心就软了些,他问他:“去我们家吗?”
      顾金北愣愣地看他,眼睛却不会骗人,亮起期待的光。他张口,大约是很像答应,却又害怕什么,最后只能轻轻摇头:“不,不了。”
      “好吧。”陈柯说,便说便掏出钥匙开门,“换个姿势蹲,蹲久了你腿不麻吗?”
      顾金北有些难堪,他说:“麻。”
      麻到像是没有知觉,动一下却跟被万千只蚂蚁咬一样,他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就要哭。
      陈柯进了房间,随着关门声响起,楼道又安静下来。
      顾金北犹豫了一会儿,手慢慢地撑到地上,腿很麻,又难受,他呲着牙坐在地上,眼睛在地上找蚂蚁,看到一个就摁一个。
      他被夏茵打,只能找蚂蚁撒气,蚂蚁何其无辜,死的时候恐怕还要莫名其妙,下了阴曹地府估计还得上阎王爷那儿告状:“某年某月,我被一叫顾金北的小孩儿摁死了,我死得冤啊,大人你可得给我做主呀!”
      顾金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他一边摁死蚂蚁,一边幻想自己到了阴间怎么控诉夏茵。他对夏茵的感情有点复杂,毕竟是他妈妈,是他记事以来唯一的亲人,他打心眼里爱她,但她打自己的时候他就恨得牙痒,他有些矛盾,爱不能爱得彻底,恨也恨不到底,他太优柔寡断了。
      隔壁的门又被打开,陈柯端着碗出来,他看了一眼,继续在地上摁蚂蚁。摁着摁着他发现有大片阴影照下来,他抬头,看到陈柯站在他的面前,一脸纠结地张口:“顾……顾,顾……”
      “顾金北。”顾金北解释道,“金子的金,北大的北。”
      陈柯点头,他这回记住了,顾金北,金子的金,北大的北。
      “别在地上瞎戳,你不嫌脏吗?”陈柯半蹲着把碗递过去,“饿吗?”
      顾金北很耐饿,一天只要塞半块面包就能活蹦乱跳一整天,今早喝到鸡汤,吃了碗饭,他觉得自己能顶到明天。
      但食物搁跟前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耐饿不代表他不会饿,他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碗里是拌豆腐,豆腐很白,白砂糖也很白,白白的一片卧在碗里,像是一碗白雪。这是很普通的白糖拌豆腐,但顾金北还是咽了咽口水。
      陈柯把筷子递给他,顾金北夹了一片放进嘴里。豆腐是软的,白糖是脆的,到了嘴里都像白雪一样化开,带着丝丝凉意。
      一碗白糖拌豆腐差点把顾金北给吃哭了。
      他平常不太这么感情丰沛,他甚至是有点冷漠,冷漠中带着麻木。他不是第一次被夏茵打,或大或小的事他连记都懒得记,甚至都不会执着于他是否犯错。夏茵心情好了,打他一顿当庆祝,心情不好了,打他一顿当解气,被赶出来蹲着也是家常便饭,如今是夏天,在外头呆着也不冷,他心里都有点感恩。
      陈柯的这碗拌豆腐像是一个镐头,凿开了他生活的壁垒,壁垒缝隙透出了一点光,他头一回见到,刺眼,有点泪眼朦胧。
      但他到底没哭,他吃完了那碗拌豆腐,很甜,他平常不太爱甜的东西,这次破天荒竟有些喜欢。
      陈柯拿过空空的碗,没忍住管了闲事:“你犯什么错了?”
      顾金北又开始在地上摁蚂蚁了,这里是居民楼,蚂蚁其实不多,他刚刚摁了蛮久,快把这片的蚂蚁给摁灭绝了,他其实也不是特意去摁蚂蚁,就是找个事打发时间,顺便
      掩盖自己的无措:“晒被子的时候一个奶奶不让,还把被子给扔地上了,妈妈跟她吵了一架……”
      陈柯没理出里面的逻辑:“那打你干什么?”他实在看不过眼这小孩在地上戳来戳去,白嫩嫩的手都粘上了灰,“别戳了,脏。”
      顾金北停了手,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愣把黑色的裤子抹出灰色的条纹:“因为……因为我惹了麻烦……”
      陈柯惊讶:“什么?”
      他知道一楼住着个老奶奶,看着七八十岁,但她逢人非说自己五十六,牙掉地七零八落,骂起人来没门的嘴没给她带来一点阻碍,整天走路颤颤巍巍,打人的时候扬起拐杖抽人力道是半点都不小,跟人闹得时候比谁都泼,这楼里最彪悍的王嫂都不敢跟她硬碰硬。
      “因为我晒被子晒到奶奶的门口,她生气了。”
      陈柯知道那位奶奶把一楼底下那一片地儿都划成自己的地方,谁要是占着晒些东西她就要闹,陈柯第一回晒的时候也出过这事,后来他聪明了,时不时给老奶奶送点剩饭,唠点家常,终于争取到了晒半天被子的权利。
      陈柯说:“下回我带你去她家串门,让她看你个眼熟,回头你能晒半天被子。”
      顾金北点点头:“谢谢。”
      陈柯便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时间差不多,他又去做晚饭,在家务上,陈婉然像个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入了迷。
      陈柯翻出猪肉,做了份辣椒炒肉,又炒了个空心菜,小菜还剩烧辣椒,陈婉然不喜欢这东西,她嫌烧辣椒吃起来生,口感不得她的心。
      陈柯却很喜欢,他能就着这东西吃两碗饭。吃完饭后他去洗碗,陈婉然接了个电话就说要出去。
      “不早了。” 陈柯有些不太开心,但他知道他没有立场不开心,“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会回来过夜的。”陈婉然推开门,看到对门的顾金北时愣了下:“谁家的小孩?坐门口干什么?”
      顾金北抬起头,看见是陈婉然,又把头低下去。
      陈婉然走过去:“你怎么不进去啊?”说完就去敲门。
      顾金北蹭地站起来,但是已经晚了,夏茵开了门,看见陈婉然的时候不自然地笑了。
      顾金北突然就很想、很想逃跑,从楼梯上蹦下去,像一只小兔子一样逃跑,如果不能跑,像个地鼠一样打个洞也好,再不济,做一只鸵鸟也很棒。
      但他只能站着,看着他妈跟陈婉然和气地说了几句话,就温温柔柔地叫他:“小北,快进来。”
      顾金北进去了。
      他进了房间,在客厅里等着。他看着开着的门,真希望这门都永远开着,但他越这么想,门就关得很快,夏茵转过身来的时候 ,他能看见她阴下来的脸。
      打耳光的力度是他熟悉的感觉,踢在肚子上的力度也是熟悉的狠,夏茵抄起小板凳打在他身上的时候还在骂:“个丢人玩意,丢人丢到隔壁去了,你可真能耐啊,想说我虐待你吗?啊,我虐待过你吗?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你个白眼狼……”
      这个时候的顾金北是安静的、麻木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木偶,他也努力地把自己想象成木偶,好像这样就不会觉得疼。这种想象是很棒的,连针扎在身上都不会疼。
      夏茵打够了他,又给他上药。他们从城里过来,可以什么都不带,伤药却一定要带。夏茵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抹眼泪,还温温柔柔地问他疼不疼,于是顾金北的心软下去,他说:“妈妈,我不疼。”
      不疼是假的,晚上身上疼得他睡不着。顾金北爬起来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外面,夜色很深,浓黑的色彩覆盖了整个天空,连点点星光都看不见。
      他的思绪开始飘远,他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朵云,在空中飘来飘去。
      他看着看着就困了,连身上的疼都可以忽略了,倒在床上闭了眼睛就睡了过去。

      陈柯一早被电话吵醒,他原本是不想接的,反正还有陈婉然。但电话直到挂断都没人接。
      陈柯原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道打电话这人锲而不舍,又继续打电话,打得陈柯怒火积在胸腔,谁他妈要是碰他了他就能立马火山爆发。
      陈婉然的房门是开着的,估计一早就出门了。陈柯强压着火气接电话,听见卢伟建的声音骂了几句脏话。
      卢伟建毫不在意他的恶劣态度,还说要找他玩,他不太想,就找了个借口:“我要写作业。”
      “得了吧。”卢伟建说,“你要写作业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我不找你去打架,镇上新开了家网吧,咱们去打游戏。”
      “我不喜欢打游戏。”陈柯说,“你去找豆芽儿,他不是喜欢吗?成天在学校逼逼,你俩正好一拍即合,成双成对。”
      “去去去。”卢伟建说,“我只想跟你成双成对。我去你那玩玩呗,对了,没准还能碰上那个顾什么的小孩。”
      “顾金北,金子的金,北大的北。”陈柯说,“长点心吧。”
      “那我过来了,正好我把作业带过来,给你抄作业,我就不吃饭了,我妈还睡觉呢,上你家蹭去。”卢伟建嬉皮笑脸道,“成不成?”
      “……成吧。”
      挂了电话,陈柯回了房间打算睡个回笼觉,但他已经清醒了,根本睡不着。
      他把被子一拉,闷闷地骂了一句:“卢伟建你个神经病!”
      卢伟建这个神经病来得挺早,陈柯给他开门的时候脸都是拉着的,卢伟建瞧出他的不开心,就说:“隔壁那个北大的一早就去买早点,我在摊上看到他了。他看着几岁,你都快上初二了,还赖床,行不行啊你?”
      陈柯让他进来:“废话多,作业。”
      卢伟建痛心疾首:“我对你难道只有这种价值吗?”
      “不啊。”陈柯说,把他领进门,指着乱糟糟的书桌说,“你还有帮我翻出暑假作业的价值。”
      卢伟建沉默了。

      顾金北很早就起来去买早餐,回家的时候继父也起了,见到他还有些惊讶:“怎么起这么早?还买早餐?”
      顾金北踮起脚把早餐放在桌上,夏茵很顺手地拉开椅子坐下去:“儿子买早餐不好吗?吃吧,孩子的心意。”
      继父就笑了,他笑起眼睛是眯的,脸颊的肉是颤的,他拉开椅子:“小北真乖。”
      顾金北低头啃油条。
      夏茵在桌下面踢了他一脚,她似乎对劲儿这个词没有概念,不知道这样的力度踢在小腿上是很疼的。顾金北被她踢得反射性含了泪,又听夏茵跟他说话:“你爸给你说话呢。”
      “嗯,谢谢爸爸。”顾金北抬起头,冲继父露出一个笑容。
      继父受宠若惊:“诶,不必这么客气。”
      三人吃完早餐,继父忽然提起上学的事:“小北今年也八岁了,该上三年级了吧,明天继父带你去学校报道。”
      顾金北愣了下,眼睛一下就亮了,嘴角也忍不住想翘起来。
      上学,他喜欢,他最喜欢上学了。
      记得上一次他上学,还是一年前,那个前前继父养了他们很长时间,还供他读书,让他体会到学校的美妙和学习的乐趣,但前前继父去世了,他只能辍学,而他的前继父并没有提起过让他上学的意思。
      他不喜欢前继父,不是因为前继父不让他读书,而是因为前继父爱喝酒,喝完酒之后总打他。
      啤酒瓶砸在脑袋上的感觉跟凳子砸是不一样的,被摁在水里和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也是不一样的,被拎着领子撞在墙上跟撞在桌角更是不一样的,但只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很疼。
      其实前继父跟夏茵没有区别,但顾金北心里更偏袒夏茵一些,因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总要格外宽厚。
      “谢谢,爸爸。”顾金北说,他这次是真心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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