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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借鸡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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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变得慢,迟迟等不到天黑,也不早的时辰了,仍是天照大亮,一副白日晨间的天,就是日头没这么大了。
“湛娘子,今日这么早放工了”才出了茶楼,外边挑着担子卖山果的妇人见了湛昭,便与她打了照面,多问了一句。
“是啊,这几日老板招了新厨子,我亦不用这么忙了。”湛昭抬头望了望天色,看着确实还早着。
酒楼门口的小乞儿瘫睡在一张破布垫上,是也赶不走的势头,湛昭熟悉不过,目不斜视地路过,空气中的温度泛热,不似酒楼的荫凉。
最近她难得忙着去把家里头几筐子的谷子拿去晒,这会穿几条道就能回到家中,也能把这些细碎事儿都做完。
“这哪能啊,酒楼里少了湛娘子你可不行,谁不知镇上做菜的一能手,你这妹子年纪还小着,做菜的功夫可差不了。”她又继续说:
“我是没吃过满香楼,听别人说也知道了些,镇上的人叫你这丫头‘湛一勺’的名声,大概是错不了的。”妇人连声夸赞她,可不是,湛昭这人看着成熟且为人圆滑,谁又知道她才是二十年华,品貌也不差。
至今未娶,怕是说亲的看不中她家中无祖无根的,亦或是也没那个心思。
按理说镇上的女人,但凡有点小钱的,娶不了有门户的男子,大可去贩市里头买男人去,但也不会到这个年纪,身边没个人。
有风一吹,湛昭鼻子不自然地发痒,喉咙也随着疼咳了几声,她干涩地咽了咽喉,说:“这份活我不会久做的,正想着,倒是像婶子你一样卖果子,来的比我这厨婆子好。”
说完,湛昭似开玩笑似的,“嘿”地笑了出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正巧楼上的人把窗户推开,探出头来看了看,也没看下边有人,伸手便把杯子里的冷茶往下倒。
“嗐,你这憨子,我这靠卖果子养家糊口的,哪里有你的活计好……哎呦,湛娘子小心上面。”这不话尾未落,那女妇人便看见上面泼水而下,想要去拉人都拉不及。
湛昭反应极快,一时间便抬头退开几步,自己没淋上,却是实打实地泼到了边上闭眼睡觉的乞儿。受惊而爬起来的乞儿是个女孩,看着瘦巴,屁股上全是被淋湿了的水,而楼上的罪魁祸首却觉得滑稽好笑。
湛昭不显面色,如往常一样,一副笑相地望了望楼上捂肚大笑的女人,才向前一步的动作便被人拉住,妇人劝道:“湛娘子,别管了,那人咱惹不起。”
那女人一身镇府的捕头高领黑衣,对面之人眉间泛黑,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湛昭一顿,没有再向前,只看着那十多岁模样的小乞儿赤着脚,一声也不吭,逃走一般跑掉。
掌柜的在里头跑了出来,平时和蔼的脸在看到地下的脏布后露出鄙夷,大声对楼上之人喊着:“诶,贵客官做得好,做得好啊!这捡破烂的乞儿占着这门口的地有一段日子了,您这水倒得,算是给了个教训。下次泼的热茶,看那脏东西还敢不敢来!”
眼见着楼上之人的身份,掌柜她一下就变了脸,笑眯眯地感激着,湛昭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回头拍了拍那妇人的肩膀,说了一声“多谢了”,便提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回家。
门口那处一来一往地碎嘴了几句,掌柜的瞧见湛昭还没走,便叫了一声:“喂,湛娘子!”
“湛娘子,既然没走我便再多提醒一句,明日可得早点过来,那新来的人你可得负责帮我带一带。”
湛昭没回头,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行了,我有事先走了,明日我会早来。”
“喂,今日湛娘子不对劲啊,我不都早放工了,怎的好似晚放了她工一样。”掌柜摸了摸下巴,不知缘由,蹭了蹭那卖果子的妇人。
“方才那水都要落到湛娘子脸上了,虽说后来泼的是那乞儿,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湛娘子是个热心肠的人,你说她能好脸色吗。”妇人说道,她知湛娘子平时不是爱计较的,可总归看不懂别人。
掌柜眉毛一抬,口水激动地喷洒而出:“我敢多说一个字吗,明知咱做生意的,千万不要惹做官的。罢了罢了,我先进去了,又来一批客人了。”
回去的路上,湛昭总在想着,那个仓惶逃窜的瘦巴背影,恍惚间她想起一个人,想到那双布满雾霾,却不经意对她展露出的希冀的眼睛。
可惜她没有亲人,如此,大概心会更硬一些吧。
“心软且难以言说,这世上的人和物,我又能帮的了多少个。”她摇了摇头,驱散自己头脑中穿插而过的念头。
无言地抬起头,望着仍高高挂在西边的日头,亮白着的山头,也藏着暗角,唯独这样,才是人间。
不算新净的石阶木门外,一路长着的皆是半指长的小草,时常走过几只鸡鸭,亲啄几口,这花草倒也是没法长了。
待湛昭提着一条鱼回来时,天才微微有些涨起落日的黄昏。
湛昭只觉得今日好似有些不同,一早放出去下田的鸭群也不归家,在路口处“嘎嘎”叫着,于是湛昭走快了几步,顺带也把沾湿了的手在自己的身前擦了擦。
霜月时节,伏残馀暑未清。热烫的石阶上沙尘也一般炽热,粗布麻衣挨在地上,却像没感受到那股子烫辣,男子裤腿下露出的脚面暗黑,沙子磨破了皮也不知,与藏衣之下的小腿成了黑白分界。
一阵流风拂过,察觉到有人,朱青儿蜷了蜷自己的手,咬着唇,往边上避了避,他害怕别人看见他的脸,更怕时常环绕在自己耳边欺赶他的话声。
“小瘦子,你是在等我吗?”
没有羞辱他的声音响起,相反却是熟悉且温和的女子声音,他微微抬了抬眼睛,看见顶头之人,却仍是缩着身体。
湛昭咧嘴笑着,亦不躁。也难怪她觉得有些不同,原来是家门来了人,那么一点大的身躯缩在门边,她心里稍有底,却仍是用手指抬了抬男子包在头上的布巾。
直到瞧见了那皮包骨头一样的下巴,她便知道了,这不正是朱家那个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他却是如何找到她家门来了?
“你在这阻着门,且又不说话,那鸭子头都不敢回屋了。这不瞧见我回来了,都跟我告状着,你说说,你还要不要再继续坐着了?”湛昭对他说完,侧了侧身让他看个清楚。
朱青儿分不清怪责,瑟缩着怨自己是个麻烦,他低头起身,小心地避开女人的目光,往她身后看去,果真跟着的便是三只肥鸭。
那鸭子仗着湛昭在前挡着的气势,晃悠着胖实的鸭身,昂着头伸长着脖子,张着嘴往朱青儿的方向发出连续的叫声,就像在控诉这个男人挡住它们回家的道。
“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
朱青儿吐出了几个字,结结巴巴地没有说完一句话。
他闪躲到离门处远远的小条沟前,望着几只大摇大摆的鸭子从女人的身后往屋里头走,竟是自己回窝里去了。
湛昭也跟着进了院,把里间屋子的门开了,这才一扭身,目光停留在男人打着赤脚的地方,眉间拧了起来,她问:“怎的不穿鞋。”
男子的脚本该是在妻儿面前方可显露,一般男儿都懂得这个道理,他似乎不受家中待见,湛昭想,难不成是家中的人没有给上一双鞋子
朱青儿一惊,羞涩地弯起了脚指头,一双瘦小的脚默默地往后藏,头低着快要贴到自己的胸口去。
湛昭抿唇深思,想来要让他来回答,这不爱说话的性子,又呆呆傻傻的,大概是不会多说出几句话了。
“你找我,有事吗”湛昭只能一点一点地问他,生怕吓到这个细瘦的男人。
朱青儿终究是抬起了脑袋,瘦削的脸庞上眼眸幽黑但无丁点光彩,想起家里爹的话,他突然间便腿软了往前踏了几步。
“鸡蛋,鸡……”
“你要鸡蛋”湛昭听到一点,便再次问他,与他说:“你慢慢说,不要怕。”
男人动了动唇,却没有再说话了,湛昭见他分明很怕自己,又极为忍耐着自己没有逃离开,她哎了一声,便往屋里头走。
朱青儿又羞又愧,抓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布巾往身上收,遮住了自己,转着身失落地往回路走。
“小瘦子,你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借鸡蛋吗”湛昭放好了鱼到桶里面,在院子里面出来的功夫,便不见了人,才叫住了那呆子。
“不过我家里头没养鸡,拿点鸭蛋给你,也是差不多。你先进来等一阵,我去捡几个。”
湛昭有些犯难,家里没养鸡,自然是没有鸡蛋的。想起自己存着的好些鸭蛋,便反应了回来,于是先带着朱青儿进屋。
她看了看在院里亦是望着她的男人,呆愣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憨态。于是她握着门把多想了一些,便没有关上门,所以从院子到屋里头,都是大敞开着的门。
朱青儿大概到这时候都是有些禁不住的颤抖,望着湛昭在鸭棚子上拿东西的背影,他抠紧着指甲,内心万般挣扎与煎熬。
她是个好人,可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还和她要鸡蛋,他不想拖累她,却又自私地想,只有她,只有她能帮自己了……
胸口一阵发凉,朱青儿张了张唇,伸出了自己一只小臂,缓缓地掀开了袖子,原先白皙却粗糙的皮肤上,是几道裂了开来的红痕,伤口却受了水,变得更加红肿发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