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颂赞》千溪雪湖

50、主宰与意图

　　瑶台绮楼娓娓陈述的字话语轻柔却残酷，不知白竟找不到任何字句与她交谈下去。

　　她仍旧缓慢，平和地继续说着：“哪怕被当成稀贵的存在，但所做的事情毫无尊严可言。比起个体，亚神女性是不是更像一个繁育工具？其实大多数女性甘愿成为这样的存在。因为她们也有着种族的自尊和骄傲，她们愿意去奉献自己，燃烧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后代和未来。我并不是在坪击这种毫不仁慈的做法，而只是想说，过度生育对女性身体造成了许多不可磨灭的伤害。”

　　“你见过上年纪的母猫或雌犬吗？同样的年纪，亚神女性是不是明显比她们更为憔悴虚弱，更易疾病缠身？你看着我，觉得我几岁？”

　　不知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已经半耷拉下来，尾巴也垂落收紧了。他语焉不详地说：“八十到九十左右？”

　　“猜得太大了。”瑶台绮楼似乎叹了口气：“我才六十五。你看到这个房间应该能也明白，我的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经无法正常运行，需要一直待在这个营养舱里生活。”

　　“……”不知白不是女性，他没办法深切体会感受瑶台绮楼所面对和遭遇的一切。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唯有缄默。

　　月桥春虽说是女性，却也无法完全感受到瑶台绮楼遭受的境遇。但她身为女性，却能彻底将自己代入到那样的境地之中，对此产生更多的同理心。

　　“亚神的先进技术足以让亚神女性从成年到六十周岁不间断妊娠。即使这样，亚神的生育能力仍旧没有显著提高。为了更好的解决这个问题，最高领导者做出了一个决定。”

　　瑶台绮楼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不知白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决定？”

　　“亚神想快速提高同类数量的根本原因是害怕日益壮大的猫族和狗族会取代或消灭自己，所以他们不断鼓吹自己是神的代言者之类的言论，并计划让达比伦的猫狗消失。”

　　听到这里，不知白反而很平静。比起刚才听到的关于她的事情，亚神想要清除掉猫族狗族这件事并不让他震惊。

　　“大多数猫狗确信神的存在，坚信自己迟早会变成神的模样。只是他们越坚信，越让亚神感受到了威胁。就算他们敬仰亚神也像敬仰神一般，可谁又知道数百年，数千年后，他们是否还保持同样的敬仰？当他们的数量和信念不断增加改变时，他们肯定也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为了预防那样的事情，亚神必须先下手为强。”

　　“既然亚神要消灭猫狗，为什么不选择在更早的时候动手？”

　　“亚神在数量上并不占上风，过于明显暴露目的，只会更快灭亡。最高领导者清楚猫狗对神的信仰有多极端，彼此之间的矛盾就有多深。他利用猫狗之间的关系，不断分裂他们。只要猫狗一直敌对，不断发生冲突纷争，亚神永远有机会最后得利。”

　　“最高领导者是你对自己的称呼？”她刚才好像也用了‘最高领导者’这几个字。如果她是亚神的最高领导者，为什么要用这种第三人称？

　　瑶台绮楼已经很久没有一下子说那么多话，不禁轻咳起来。月桥春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休息一下吧，绮楼奶奶。剩下的我跟他说。”

　　瑶台绮楼接过月桥春递来的温水。她瘦削的手连水杯都拿不稳，喝完递还给月桥春时能明显看出在微微颤抖。她点点头，说：“也好。”

　　月桥春看向不知白：“下面的话我是以绮楼奶奶的身份说明，你觉得有疑问可以向绮楼奶奶求证。”

　　不知白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下去。

　　月桥春吐出一口气，先是回答了不知白刚才的问题：“确切的说，她是亚神曾经的最高领导者。亚神称呼他们的最高领导者为亚神之主，是一位凌驾在所有亚神之上的特别存在。亚神之主拥有丰富的知识，无穷的创造力，以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相对的也必须承担起亚神最重要的职责——带领亚神成为达比伦的主宰。”

　　“绮楼奶奶虽然有丰富的知识和无穷创造力，但她的思想却偏离了亚神的最终目标。亚神是个唯我独尊的种族，她认为亚神过于讲究阶级，这点让她很不自在。亚神和猫狗之间应该和平相处，不应用权力地位或等级去划分彼此。亚神之主这样的思想影响了不少亚神，他们也开始有所改变。红区和赞乡的猫狗能自由自在的在虹之城生活也多亏有了她。然而这零星改变不足以动摇亚神的思想。绝大多数亚神都反对她的观点做法。由此，她很快被取代了。”

　　说到这里，月桥春望了瑶台绮楼一眼，似乎在向她征求意见。瑶台绮楼颔首示意月桥春可以继续讲，月桥春才又开始说：“新的亚神之主是她的孪生哥哥，寒禅骤雨。他比她更为聪明，创造力更强，上任之后很快得到所有亚神的支持。”

　　“他能力既然那么强，又是哥哥，为什么当初却选了她当亚神之主？”

　　“寒禅骤雨非常讨厌猫狗，做事也偏极端，并不适合成为亚神之主。他能当上亚神之主，也是因为除了绮楼奶奶，没有亚神比他更适合。”

　　不知白问：“后来？”

　　“失去支持，没有立足之地的绮楼奶奶就算不当亚神之主，但仍有妊娠的能力，她可以继续待在虹之城上层生活。然而她对寒禅骤雨诸多做法看不过去，理念也完全不同，于是她主动逃离了虹之城。比起有可能会因为崇拜亚神而把她送回虹之城的猫狗来说，她更愿意相信有相同理念的同伴，所以她加入了质神者的行列。团月有今天的规模，都是依靠了绮楼奶奶的知识和创造力。”

　　“亚神是个团结的种族，身为其中一份子的绮楼奶奶却成了异端，对亚神而言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有可能引起猫狗们的异心。所以绮楼奶奶被当成了必须要消灭的叛变者。”

　　“这也是她躲在这里的原因？”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月桥春笑了笑：“而且只有虹之城的设施才能继续维持绮楼奶奶的生命。你刚才也听说了，过度妊娠对身体的危害。所以亚神女性的平均寿命比男性低很多。他们一直找不到绮楼奶奶，可能认为绮楼奶奶已经死了。这些历史和过往你现在都知道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知白目光炯炯地望向瑶台绮楼，问她：“亚神把年幼的猫狗当成实验体也是消除猫狗的一环吗？”

　　瑶台绮楼对不知白说的“实验体”感到很陌生，她缓缓反问：“什么实验体？”

　　“亚神从很多噬孤者手里购买了无数年幼的猫狗做生-物实验，你身为亚神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吧？亚神最终的目的是利用这些实验体找出提高生育率，增强繁衍能力的办法吗？”

　　瑶台绮楼越听越糊涂，不得已把目光投向月桥春。月桥春会意，简略向她说明关于生-物实验的事情。

　　瑶台绮楼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才轻缓发言：“无论亚神还是猫狗，都必须遵守《达比伦法典》里的法则。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任何种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进行生-物实验。我是亚神最高领导者时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如果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这是骤雨他私自进行的秘密行动。我想他的目的应该不止是想提高亚神的生育力，还有可能试图将猫狗的基因去除，让他们成为亚神的一份子。”

　　“你的意思是说亚神不仅会从武力方面消除掉猫狗，还会以这种方式消灭吗？”

　　“正确的说是同化。如果这项实验成功，猫狗就会成为亚神。到时就算没办法完全消除所有猫狗，还能以这种方式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同类。”

　　优胜劣汰吗？先把弱的那些猫狗消灭掉，再把能活到最后的猫狗同化改造成亚神。

　　多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做法！即使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月桥春也不禁瞪大眼睛，恐惧得夹紧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而作为差点成为实验体的不知白更是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归鸿无信当时的话语又再次清晰无比去浮出脑海。原来他口中所谓肩负着伟大使命，成为成功的实验体原来是这个意思。

　　真的太过分了。

　　只是因为逃跑会暴露出亚神私下的勾-当，那些无辜的小狗小猫就被无情地活活烧死。只是因为需要提高生育能力，让猫狗同化，他们就不断购买折腾年幼的猫狗。这些亚神简直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不知白非常生气。然而这怒气又没办法在当下发泄出来，只能死死握紧拳头，不断调整自己因愤怒而急促不已的呼吸。

　　“十几年前绿城发生的那场大规模火灾原来掩藏了这样一个真相。”瑶台绮楼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又带着几分不忍：“生-物实验是连‘神’都唾弃的行为。就算可以成为亚神，猫狗们也不见得会违背神遗留下来的法典和传承，接受同化改造。他们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必须要阻止他们。”

　　“不用你说我也会阻止。”不知白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我不会再让那些悲剧重演。”

　　“你是只好猫咪。”瑶台绮楼能感受到不知白的心情，也同情不知白曾经的遭遇：“以后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都可以找我。每只加入团月的猫狗都有知晓真相的权力。”

　　“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我会自己去确认真相。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要一份虹之城的详尽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