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捉到一条鱼》婉央

2、第二章【6.21】

　　林可梦到一年前。

　　那不是个值得说的故事。林可和男友约好订婚旅游，却在出发前发现男友和隔壁大学小女生劈腿。这事放在芸芸众生中简直不值一提，林可痛快分手。但三个月前就约好的机酒，假请了，工作安排了，定金付了，行李收拾了。对社畜而言，放弃旅游的损失比分手还要惨重。幸而是林可规划的行程买的票，前男友绝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踪。所以林可喝了顿酒后决定仍然如期出发。

　　失去一个前男友，代表又多出了整片森林。往另一方面说，值得庆祝。林可在出发前一星期逛了购物网站，买够性感衣物和彩妆。想一想，她又往包里塞了避孕药和几盒套套。

　　她戴着墨镜拎着行李衬衫热裤地出了机场，来接机的工作人员能说中文。飞机落地时是傍晚，原本的行程是去当地最火的海鲜烧烤撸一发。现在，可能要换个酒吧。

　　林可租的是间度假村木屋，有入室泳池和厨房，唯一缺点是因房型过大，不和其他联排式的一起，坐落在海岛单独的一角，半入树林和庭园间。不过房间打扫干净，香氛混杂木屋独特的凉味，床品也够舒适。林可放下行李，简单归置东西，天已经黑了，弯腰流汗时能听见远处海潮、火光和缥缈的笑语。灯光明亮。

　　哦，是呢。林可想起还特地定了食材。明天是她生日，男友说准备从早餐开始就给她完美的一天。

　　哦。

　　她把东西统统塞进冰箱，站在阳台上欣赏一会景色，确定自己没有旅游还得下厨的理由，然后化个浓妆，出去猎艳。

　　本来是挺顺利。林可坐在酒吧点了酒和烤肉，只要朝旁边中意的帅哥抛几个媚眼，对方眼睛一亮，就上道地来搭讪。她笑着，装作半懂不懂英文的样子，和他勾肩搭背，在酒吧鼎沸的人声里耳语。帅哥拉她去舞池里扭了一会儿，喝了几杯酒，带林可拐到酒吧外面。本来气氛挺好，林可喝得微醺，但对方的手摸在身上，太猴急了，急得反感。

　　“stop。”她说。

　　对方装没有听懂，摸她的屁股，嘴里叫着baby。林可烦了。但只能怪她眼神不好，这男人不是她的菜。她穿的是坡跟凉鞋，一跺对方的脚背。手包里摸出电击器，利落地摁开。

　　对方愣了，骂骂咧咧：“不是你要玩的吗，现在装什么！”林可很冷静：“现在我不想玩了。”她走回酒吧，叫了个女侍者。给她怀里塞了一把小费。看在小费的份上，前凸后翘的侍者跟旁边同事说了声就把她送回房。

　　“嗨，”她问了林可叫什么。林可回她“coco”她就说她叫珍妮佛。她说：“coco，我看到你和杰夫去酒吧外面。怎么了，他令你不满意？”

　　林可说：“倒也不算。”她只是心情挺好，结果被那男的弄得不好了。她今天想要的，不是令她想到前男友的那种快餐解决，她想带点小费时间和乐趣的情趣。今晚的对象不够有味道，但这不是他的错。林可笑：“他只是不是我今天的菜。”

　　女侍者很稳地扶着林可走着，□□里的小费还是林可给她塞进去的。她送她到了门口，看她开门。房里很静，晚风吹拂过没拉上的窗帘，和阳台护栏外的海水。

　　波光粼粼，海潮声声。灯很暗，一种静而潮热的好氛围。如果今晚这个对象连喝杯红酒放点音乐的时间都没有，林可不如自/慰一下自己睡。女侍者突然又拉住林可，用那种很浓的当地口音的英语说：“如果你想要女人的话今晚我不介意留下来。”

　　林可看着她一会儿。她很年轻，满美的，拉丁裔的微黑皮肤在灯光下能发光。林可的确没试过女人。她突然有点兴趣，但不是今晚。她揉了揉鼻子：“珍妮佛。”她露出牙齿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杰夫做吗？”

　　“why？”

　　“他没喷香水，狐臭好重，现在还他妈的在我鼻子里。”她摊了手：“抱歉，我今晚没什么兴致了。”

　　“哦，真可怜，宝贝。有些傻逼男人我们的确不能指望，他们除了脱裤子什么都不懂。”珍妮佛拉住林可，吻了下她的嘴唇，然后把舌头伸进去。“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如果杰夫骚扰你，也告诉我。”

　　林可给她又塞了点小费。珍妮佛高兴地走了。而她歪歪倒倒，锁好门，打理自己。她如约干干净净地喝着酒在床上给自己爽了一发，然后沉沉地睡去。

　　她到半夜才醒。她感到房间里有微光。林可猛地睁开眼睛。有人在她的屋子里，打开了外间的冰箱。林可连酒都醒了，出了一身冷汗，但她没有立刻动弹。手包还在手边，她尽量轻地伸出手指，拉动手包摸索。头还有点晕，不过不妨碍。

　　那个陌生人没发现林可醒来。林可静静坐起身来，阳台上湿漉漉的水痕。

　　还有一片青蓝色的液体。

　　声音停了。

　　他知道林可醒了。

　　林可冲下床，逃出门。慌乱的声音，那个人在她背后跳进了水里。

　　哗啦！

　　林可睁开眼睛。她的确听见有人跃入水中。她头顶上是高大的石壁。……是个洞穴。她猛地坐起来，呻/吟一声。非常痛，到处都痛，全身都发冷。衣服干了一半又湿了一半，和汗水层层叠叠黏在身上。林可扶着洞壁，她躺在石地上，是被拖上来的。腿上被咬缺的伤口肿胀着，痛感仆仆跳动。整个人感觉浸饱了海水。

　　令人想吐。

　　她撑着石头，撕心裂肺呕吐。她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除了水没吐出什么。洞穴是开放的，海风从外面灌进来。海潮汹涌。很黑，黑得看不见，只有照进来的月光，被风吹得飞舞的树叶。那个在林可醒来前往她嘴里塞生肉的东西躲进了水里。

　　林可喘息着擦擦嘴。头也很痛，周围除了石头和水什么东西都没。她靠在石头上仰头，就算脖子和背被硌得死疼，也没力气站起来。在喘息里，空气逐渐地平静。

　　很小的水声。她没有动。

　　过一会儿，水妖的头颅便逐渐地半冒出水面。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林可。林可低下眼睛回望着它。

　　那就是个水妖，不是人类。头发在它周围铺开，像是海藻，一片的泽国。耳鳍是向后张开的，还能看到从耳后蔓延到下颌的腮线。在空气中，柔软的鳍膜张合起伏。它竟然离林可很近，只有半米多的距离。似乎是这样：它很大，也很重，在岸上行动会很难。如果林可离岸太远，它没法将她推上岸。

　　还有喂肉。

　　“啊……”它张开嘴，柔美的音色。在海风里，像是吟哦。水从它苍白的面孔上落下来，它又浮起来一点，因为确定林可没有反抗之力。那个声音足够迷惑她了。林可只能坐着，恍惚着，看着水妖从她的腿边一点点升起。

　　先是整张面孔，青蓝的嘴唇。金色的眼睑拉上去，露出蓝的瞳孔。那蓝似乎透着深水的绿，寒凉刺骨。它张开嘴，持续发声，咧开嘴露出的牙齿尖而锋利。哗啦。手撑在地上，帮助身体浮起。极长的手指和尖锐的指甲擦过林可的腿，冰冷。

　　它没有温度，冷到令人害怕。而这张满布细密鳞片的面孔，乍一看跟人一样——甚至比林可见过的所有人都更美丽，只要它闭上嘴。它的手按在林可腿上，并不顾她痛不痛，加力，撑起自己。

　　“啊……”它歌唱着，从嘴里吐出的气也是冰冷。呼吸凑近林可的面孔，眼睛仔细地打量。然后它感觉到，低头注视着她的脖子。林可能看见，从它身后，巨大的鱼尾升起。

　　啪啦，尾落下了，绮丽的鳞片和尾纱荡漾在水中，美得像个梦境。冰冷贴着林可的脖子，浸饱了水的头发也漫过来。她像被蛇缠绕包裹，湿冷沉重的体验。

　　林可是不明白。她昏迷够久了，久到这家伙对她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偏要在她醒来后，它才用牙啃她的大动脉？

　　威胁吗？

　　林可说：“……卡卡。”

　　呕得胃酸都出来了，灼烧发苦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说话像从喉咙挤出石头。它猛地昂起头，真的像蛇一样，面孔凌厉带风擦过林可侧脸。鳞片刮过，微妙痛。它后退一点，又反应过来。“卡啊！”林可的脑袋嗡嗡作响。

　　林可是真的累，不想动弹。再被水泡着她铁定生病的。她捂住它的嘴。

　　奇怪，再见面时，这个动作竟然能轻易做出来。它被盖在林可手掌后的面孔露出奇异的愤怒。它不容许林可动弹，也不明白林可怎么会动弹。它咬住林可的手，本能的。手背被啃破一点，但没再深入。现在它叼着林可半只手，林可的手指在它冰冷的嘴里动动，滑过它微有倒刺的舌头。

　　锋利的牙齿后，它朝她恶狠狠地龇牙。连鼻子都皱起来，眼里凶狠。

　　林可用另一只手也捧住它的脸。大概是腮线原因，当然也有本身的骨骼量。它脸很小，林可这样可以捧住。“好了，”林可说：“我头晕。”它的声音，林可还是会受到影响的。“……不要再叫了，好吗？”她耐心温柔地唤：

　　“卡卡。”

　　它眯起眼睛。林可知道它喜欢被这么捧着脸。它很冷，要依靠阳光活动，所以它喜欢林可温暖的血液。

　　它松开嘴，湿滑的唾液从林可手指上滑过。水怪侧着脸摩擦了一下林可的手，头发在她手上流下。林可的手指跟着转移，注意不戳它的腮，她捧着这颗沉重的脑袋，想起上次不小心戳到时，它给了林可一口。

　　血从手背上的破口慢慢溢出来。水怪卡卡歪过头，慢慢地舔了舔林可的手。

　　巨大的鱼尾从它身后落下来。如月中的虹光。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