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而已》一璞

13、第 13 章

　　新工作面试的那一天，乔资玮心里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事情，整个人提不起一点力气。她恍恍惚惚地回答面试官一个个问题，然后被告知明天等结果。坐地铁回家，车厢里有两个高中生彼此无言地共看一本书，女生戴着眼镜，额头前的刘海微微遮住了眉眼，但也难遮住整个人温柔的气质。仿佛她只需要悄悄地坐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上帝给她重新开辟了一个天地，供她自顾温柔。乔资玮仔细看了一下校服的标识，和自己同校，更觉自己与他们两个平添了一份亲切。
　　城市里人流穿梭，匆匆相遇，又转身分别，无数个人生平行运转。书被翻完之后，女生依旧用眼睛盯着文字，感慨地对男生说：“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是啊。那要不要重新再看一遍？”男孩冲女孩笑了一下，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女生笑了一下，“再看一遍不是还会悲伤吗？唉，我们读者这才真是旁观者，什么都改变不了。”
　　“再看一遍，说不定会发现之前忽略的地方呢。经历第二遍的话，会更理性吧。”
　　女生笑着说：“就让我感性吧。”她的眼睛十分好看，清澈又明亮，那是少女独有的青涩。其实那个男孩子的阅读速度根本跟不上那个女孩子，每次女生翻页的时候，他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轻轻咬住下嘴唇，又把头稍微凑近书。想必，这位男生醉翁之意不在酒。男生把书放进书包里，“这本书我们也看蛮久了，下次该你带书看了。要记得，不要忘了。”女生没有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还沉浸在书里的故事之中，为人物哀伤。乔资玮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更觉得少男少女之间的情谊真是有意思。女孩子默默想了一会儿说：“下次我带本诗集来。”说完她孩子气地把小腿向前伸直放松了一下，接着说：“我带的书肯定会比你的好看！虽然我总是忘记。不过，等分完科，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一起看书了。”
　　女生的话里有失落飘出，“你肯定是选理科了……”
　　乔资玮因为到站而没能继续听下去，这段故事在她回家的途中也就戛然而止。
　　很多事情都是突如其来地冲入你的生命之中，撩拨你的兴趣，突然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在生活中被迫地接受它们的到来，又无可奈何地忍受失去。乔资玮走在林荫道的树影之下，踩着光斑，想着，怎么样才可以阻止一场失去的发生呢？这场人生中一定要不断失去吗，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市里改变的并不大，只不过是几家店铺拆了，又有几家店铺锣鼓喧天的开张。在这座城市里，她的城市里，时间好像是失去了作用，于她而言，熟悉的人和事物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人们依旧慢悠悠地生活，慢悠悠地工作。“突然间像是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一切的事物开始以自己为中心旋转起来，以我熟悉的方式围绕着我，”。她和康康说，“在自己的城市里，那种归属感来的汹涌又深沉，未来所有的一切定会充满困难，但没那么让我忧心了”。章康康说她，这是退缩后自我安慰的错觉。对，康康一直认为乔资玮突如其来的辞职，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乔资玮太没有上进心，不能够吃苦。
　　乔资玮接到周之捷的电话的时候是有点惊讶的。从上大学开始算，她们就很少联系了。乔资玮曾经觉得自己依赖她，可是一旦和她分开，却又可以迅速地适应没有她的生活。两个人的学校相隔千里，专业又增添谈话的限制，慢慢的关系就淡了。所以当她说她现在刚回市里大家相聚见一面的时候乔资玮慢吞吞地答应了。之所以不是痛快的一口答应，确实是因为没有见她的欲望。说实话，乔资玮没有想念过她，对于这一次的相见她心里是没有丝毫的愉悦。这么说起来乔资玮自认为确实是挺没良心，不过也是可以被理解，可能是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优秀的朋友，无形中心里的压力也与日俱增。上大学后，乔资玮开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她，这种不服气让她从心里开始疏远她。
　　周之捷现在从事图书出版类的工作，每天累成狗，可心里也很快乐。她说：“我好像很爱自虐，我心里一边对这份工作说去你妈的，一边又爱死了这份忙碌到不可开交的苦差事。”
　　她们边吃边聊，吃的非常简单。周之捷虽说不上是已经脱落成精致的成功人士，可无论谁靠近她，都会被她身上的气质与言谈中透露出的涵养所吸引。
　　“你这次回来有事？”乔资玮不咸不淡地问曾经的挚友。周之捷确实不怎么回来，且有一向薄情，谁与她断了联系，那她绝对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次回来并且时间充裕到和这个乔资玮约饭显然是有大事。
　　周之捷头也不抬回，答：“嗯，有人拜托了我一件事，而且最近咱们市有一个书展我也需要参加。”
　　“告诉你个事，前不久我回来了。准备找个工作，把自己余生的光和热奉献给我们的家乡了。”乔资玮低着头声音嗡嗡的。
　　“我知道。”
　　“你消息这么灵通？”
　　“有人跟我说。”
　　“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我对你简直是一无所知。”
　　“那你就需要好好反思一下了。”
　　饭吃完，乔资玮准备起身，被周之捷一把拉住，说等一下。
　　“你不是吃好了吗？”
　　“哪儿吃好了？！”她又装模做样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东西往嘴里塞。
　　过了一会儿，周之捷抬眼看到一个人后抬起了手说：“这儿这儿！”
　　乔资玮顺着周之捷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梁煊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餐厅门口。他成为了一个男人，她是说现在他身上让她第一瞬间感受到的就是稳重。乔资玮心中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穿着卫衣骑单车的男孩子几乎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梁煊看了乔资玮一眼，直接走过来，坐到了周之捷的旁边，开口就和周之捷道歉：“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
　　“你忙成这个样子我可以理解，创业初期大都这样。”
　　“等忙过这一阵儿就好了。”
　　这时梁煊才像是注意到乔资玮，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问候。之后梁煊完全把她当空气，视线都没有往她这边投射一下。他们两个的声音在乔资玮脑袋里不停的对话，只比现实生活中的对话延迟几秒秒，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大脑在不断地重复他们的对话。他们之间一说一笑，在乔资玮眼里真是说不出的别扭。看见自己曾经的好朋友和自己昔日的初恋热火朝天地聊天而对自己不问不顾，真是有种背叛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他们俩谁的气，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她心里有些郁闷。
　　乔资玮用眼神对周之捷示意自己现在就要走了。
　　周之捷领会意思之后，开口就说：“你和乔资玮好久没见了吧？”她没有看着梁煊说这句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乔资玮说。
　　席间一阵沉默。
　　周之捷问乔资玮：“待会儿你有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那行，我们看个电影去吧。”
　　“最近哪有好电影？”
　　周之捷压根不管乔资玮的反问，而是问梁煊：“你待会儿没有什么安排吧？”
　　“今天暂时忙完。”

　　出了影院，夜晚的凉风吹拂，树影晃动。
　　三人一块出来，并排站抬着头对天空发呆。高中的时候夜晚是容留我们喘息的，我们也就格外喜欢晚上。没想到工作后，难得感受到夜风习习，依旧是触发到了心底的温柔，乔资玮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温柔过了。
　　周之捷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她的用意乔资玮其实明白。只是觉得大可不必，不用做的如此张扬明显。
　　梁煊抢到前面说：“好，再见。”
　　见此状况乔资玮连忙对周之捷说：“我蹭个车。”
　　周之捷看了乔资玮一眼，尽量语气得体，“梁煊，乔交给你了，拜托把她安全送到家。”
　　梁煊嗯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乔资玮心里想，周之捷就算有意撮合自己和梁煊破镜重圆也要先打个招呼，不要死搬硬套电视上上演的套路啊，现在看梁煊现在一副死不情愿的样子，简直是让自己颜面无光，有种倒贴的
　　感觉，好像自己对于复合已经翘首以盼了。
　　周之捷走后，乔资玮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样开口。几分钟后察觉到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直接朝着附近的公交站走去。
　　他这才说了一句：“我有开车来。”
　　乔资玮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停在这附近。”
　　说完，他就往另一方向走去，大概是没有听见跟上来的声音，没有看到她落在他前进道路上的影子，他转过身来，看着待在原地一动未动的乔资玮，然后，侧了一下头，示意快跟上来。
　　把场面弄得太尴尬倒显得自己扭扭捏捏的不像话，乔资玮走过去，与他并肩而行。
　　两个人沉默着，只可以听见脚步声。
　　深夜确实凉，尤其这时候的氛围加深了这层寒意。
　　他大概感觉到了，准备把挽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披到乔资玮的肩上，被乔用手挡了一下，正好碰到他的手，她察觉到了，迅速看了一眼，连忙把手放下。梁煊尽力压住内心里雀跃平静得体的微微摇了摇头。
　　他也不觉尴尬地把外套放到另一只胳膊上，迟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你今天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他的声音里潜藏着笑意，她可以听出来，他以前打趣她爱生气的时候惯用的语气。已经走在前面的乔资玮回过头，看到他立在原地，笑着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小孩子在闹脾气。
　　“我觉得是你不想和我说话。”
　　“那你错了。”
　　“那你拿出愿意交流的态度。”
　　“好。在此之前，我可以请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吗？我的车在这。”他顺手一指。
　　梁煊拉开前车门，让她坐了进去。

　　他并没有立即发动，两个人在沉默的车里又呆了一会儿，以至于那段时间里乔资玮都怀疑刚才那个和善的对话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她只看见他把手肘撑在车窗上，嘴巴轻轻咬着大拇指，脸朝窗外望去，若有所思。
　　乔资玮决定先开口：“你，这几年还好吧？”
　　她主动开口示好出乎了他的意，。因为她看到他明显的一惊，像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抽回来，垂在腿上，看了她一眼说：“还行。”
　　“工作生活都还好吧？”她不知道怎么问候，就只能用一个句式问工作生活家庭方面的问题。如果他还回答“还行”的话，她下一句可能会问“家里还好吧？”
　　“工作很忙，但也抽得出时间。生活……”他耸了一下肩膀。
　　“那看来挺好的，大家都要往前看，往前看有希望。”生活此时一般指感情生活，乔资玮无意得知他的感情状况，她说我们都要往前看，以免他旧事重提。
　　“往后看也未必没有生机。”
　　乔资玮注意到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左手掌，并用右手不断地抚摸手掌上的纹路。
　　他看了一会儿手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说：“我以前让人给我算过命，我明明都不信这些”
　　“以前是多久？”
　　“大三国庆出去旅游的时候。”
　　“你算了什么？你应该不需要算什么吧。”家境好，前途光明的人，还需要算什么呢。
　　“我算姻缘，凡尘俗子还算什么呢？”
　　乔资玮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问算卦的大哥，我这一辈子会还喜欢上其他人吗？他跟我说一定会的，毕竟我还年轻。我跟他说，我以前喜欢一个女孩儿，但是自己好像从来不了解她。那位大哥和我说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时候他们需要找个地方躲一躲，把心事放一放。我以为时间肯定会让我重新喜欢其他人，事实上我也喜欢上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只是，我不爱她。和她在一起越久我越知道自己不爱她。我对她的喜欢仅仅停留在了欣赏的水平上，我想要去爱她，可是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像是自救，明明想活下去，可是就是力不从心。”
　　乔资玮静静的听他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不一样，真的！”他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了乔资玮一眼，“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你真的那么重要。今天看见你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判断的完全失误。”
　　“大家都把初恋看的太重要，以至于忽略了沿路的风景，得不偿失。”
　　他根本不顾她说了什么，“我在你面前会紧张，你对我笑的时候我会手足无措，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你生气我急着想哄你开心，你难过的时候我就想抱抱你，你害怕我就想一直陪在你身边，驱逐你的恐惧。待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有时刻为你付出的冲动。这个对其他人我没有。即使做了，也仅仅出于礼貌，不是我本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对你好，什么也不求，就只对你好。”
　　乔资玮沉默。
　　“今天我担心你不来，看到你也不敢和你说话，害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生你的气……”
　　任何人听到向自己表明心意的话都会开心吧，可是矜持装大度也没什么，乔资玮觉得自己保持的很得体。
　　“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想给的话，你怎么办？”
　　“天天围在你身边，就像当初我每天骑车在你后面。反正我也回来了。”
　　“然后呢？”
　　“烈女怕缠郎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来日方长。”
　　乔资玮看着他，仍旧觉得此刻的他有些遥远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不是他，那时的一段青涩朦胧的情感可以跨越六年的时间重现在两人之间吗？又可以支撑他们走多远呢？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看着她说:“不要思考，用感觉做决定好不好？”
　　“我好像说过，感觉会欺骗你。”
　　“欺骗，我也要……”梁煊的声音低了，像是向自己的内心投了降。
　　沉默、沉默，两人的沉默，在冷却即将重修于好，破镜重圆的激情。
　　“我没办法再等你的回答，”说罢，梁煊直接一个俯身吻了下来。乔资玮感受到了属于他的温度，自己对男女之间的了解和感受，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他的吻有些强势，并且不加掩饰的让乔资玮感受他的渴望。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平复自己的激动。这几十秒之中乔资玮只感受到他一下下的亲吻，明明思念他，此刻心里却是涌现了久违的委屈。
　　“你没有闪开，也没有推开。”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是没来得及。”
　　“你为什么哭啊，哭的哟，像小可怜。”
　　梁煊捧着她的脸把泪一点一点用拇指擦干净，而乔资玮此刻却仍旧没了底气一般，不敢看梁煊。
　　是的，我爱你，像是我的弱点，我不敢示人，不敢让你知道，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他笑了，又吻了下来。这一次吻的很温柔。他一边吻居然还可以找出时间在她唇边说话，
　　“你不太会接吻，”然后又继续轻轻地亲吻面前这个泪眼汪汪的小可怜。“你脸可真红……”两人依旧是保持着接吻的距离，乔资玮着实不好意思，轻轻埋怨道：“专心做事，话真多！”他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乔资玮停了下来所有要说的话，像很久之前一样失去了所有想要说话的欲望。

　　她缓缓的鼓足勇气，亲了上去——不要再次失去他，不要失去……

　　“你的唇形很好看。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在微笑。”她用手指顺着他的唇形来回抚摸了几下。他张开嘴想要咬她的手，但试了几次没有得逞。就把脸别到一边，佯装生气的样子。乔资玮用手把他的脸扳过来，像是哄他一般说：“干嘛要嘟嘴？可可爱爱……”
　　“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她，不说一句话。
　　乔资玮像是被电了一下……

　　梁煊变得可爱了，因为这点可爱，把他和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开始一点点叠合。

　　他语气暧昧，“要再等等！”用手指戳了戳乔资玮的鼻尖，又笑得无比童真，“这颗痣还在，刚才没仔细看还以为没有了。”

　　乔资玮觉得人类最敏感的部位就是鼻子了，被别人刮一下，就会害羞到纯情状态。

　　这么温柔的夜晚，连黑暗都藏着深深治愈一切痛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