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搭》有诗无酒

5、第 5 章

　　第二天，秦磊早早醒来，床边的收音机还在响着，他懊恼的关上了开关——昨晚他竟然睡着了，完美错过了陈铮的节目。

　　秦磊起身冲了个澡，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馒头和一袋咸菜，就着白开水吃了，然后穿好衣服出门换班。

　　一日无事。

　　随着秦磊对滨海市的街道越来越了解，把乘客送达目的地开始变得轻车熟路。

　　他喜欢这种重复的在路上的工作，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转眼临近下午五点，又到了交车的时间。

　　秦磊车上没有载人，他一边开车，一边计算自己今天挣到多少钱。

　　路过距离水怡盛庭两条街的地方，他听到约车软件中报出一条熟悉的地址：从水怡盛庭小区正门到省广播电视台。

　　秦磊直觉地抬手接了单子。

　　刚才一瞬间他脑中浮现的是陈铮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些畏冷的坐在轮椅上等车的样子。

　　交车又要迟到了，唉，就当是日行一善吧，秦磊想，他不喜欢看到陈铮这样的人露出无奈的表情。

　　秦磊觉得陈铮身上有种低调的骄傲。

　　软件提示接单成功，下一秒，秦磊接到了电话。

　　“喂？你好，看车牌号你是昨天载我那位师傅吧？”陈铮的语气中有惊讶与雀跃。

　　秦磊平静回答：“嗯，是我。”

　　陈铮：“……”

　　在秦磊看不到的地方，陈铮无语扶额。

　　他此刻心里有满屏弹幕飘过，这就是昨天平静的打击你的那位师傅，你今天又遇到他了，这么大的缘分为什么师傅可以这么淡定……

　　“喂？”秦磊见对方没有说话，不确定的问了一声。

　　陈铮马上回应：“哦，那太好了，我这就下楼，一会儿见。没问题吧？”

　　秦磊：“没问题，我在昨天那里等你。”

　　陈铮：“好。”

　　挂了电话，秦磊很快将车开到昨天停车的位置，熄火停在马路边。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拿过右手边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然后他降下车窗，在云雾中看着小区正门，身材高大统一着装的年轻保安会和每一个熟悉的业主热情的打招呼。

　　“您回来了。”“您出门呀！”……

　　陈铮坐着轮椅出来的时候，这个保安想要上去帮忙，但陈铮摇了摇头，似乎是拒绝了。

　　陈铮还是昨天那副全副武装的打扮，熟练地操纵轮椅划向秦磊的出租车。

　　秦磊见他过来，直接下车掐灭了手中的烟，走到另一边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师傅。”陈铮抬头冲秦磊笑了一下，然后用和昨天相同的方法坐到了副驾驶，动作熟练又连贯。

　　他将手放在双腿下，把垂在门边的腿收进车的时候，秦磊看到他的双腿不自觉的跳了几下。

　　秦磊注意到这时陈铮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方向，于是不再关注他，转身将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秦磊回到车上，启动车子升起车窗，整个过程两人没有说话。

　　陈铮一手在腿上上上下下按揉。

　　过了一会儿，秦磊趁着开车的间隙向下扫了一眼，发现他的双腿又了无生气的歪向了一边。

　　秦磊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斟酌了一下问陈铮：“你的腿，怎么弄的？”

　　陈铮有些意外秦磊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挑了下眉，然后回答：“瘫痪，七年前被车撞的，想起来这件事我就郁闷。”

　　秦磊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有什么记忆将要被唤起，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示意陈铮继续说下去：“怎么？”

　　陈铮叹了口气：“唉，说起来也是我倒霉。七年前我大学刚毕业，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回学校的路上被一辆突然冲出来的车给撞了。虽然被立即送到医院，但是因为当时车速过快，能活命已经是万幸了，医生诊断是脊椎胸4完全性损伤。”

　　这件事陈铮对秦磊说得云淡风轻，但当年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

　　在此之前，他活了二十二年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他是被人簇拥着、羡慕着长大的。

　　他的父亲是z大经济学院的院长，母亲曾经是著名的主持人，他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八点档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评论实事、指点江山那种。

　　大学时代，他是z大播音主持系的学生会主席、学校各种晚会的固定主持人，是全校女生竞相追逐的校草。

　　遇车祸瘫痪的前几天，他刚刚凭自己的实力收到了省广播电视台的录取通知，准备去电视部实习。

　　陈铮想起往事，神色还是有些不能释然的黯淡，声音蔫蔫的对秦磊说：“这件事当时还上了新闻头条，说不定你当年也看到过。据说那个酒驾的司机还是当晚一场刑事案件的参与者，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磊在听到刑事案件时瞳孔猛地一缩，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你——你是z大的？”秦磊急切地问陈铮，试图再挣扎一下。

　　陈铮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是呀，大学城那个主校区。怎么了？”

　　“没什么”，秦磊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口回应了一句话：“那边是挺乱的。”

　　“是呀。”陈铮又打起精神，和秦磊聊起滨海市几年前的治安问题，秦磊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原来是叫陈铮，他想。

　　联系陈铮说的出事时间和地点，秦磊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被吴飞撞到的学生叫陈铮。

　　车子再次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到达省广播电视台的楼下。

　　陈铮用微信付款，秦磊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发愣。

　　陈铮见状叫他：“师傅？帮忙拿一下轮椅吧，谢谢。”

　　秦磊回过神：“哦。”

　　他下车打开后备箱，把轮椅展开放到副驾驶旁，看着陈铮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临走前，陈铮喊他：“师傅，其实那件事过去很久，对我也没什么影响了，现在滨海市的治安也好了许多，你不用，嗯，不用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说罢，他对秦磊感激的笑了笑。

　　秦磊看着他那双荡漾着春水的桃花眼弯了弯，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惊艳、惋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交车又晚了一个小时，和他换班的司机脸色阴沉，骂了句难听的话。

　　秦磊没有回应，他在路边找了个小店，要了两瓶啤酒，夹着烟启开酒瓶，一边喝酒，一边发呆。

　　自己在监狱里遇见吴飞，他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他说——他带人去周齐酒吧闹事那天本来就喝醉了，看见秦磊利落的杀人手法清醒过来，害怕他冲自己来，就退出去开车跑了——结果没开多远，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个傻学生自己撞到他车上，人都被撞飞了，他当时就蒙了，傻学生叫什么铮的当时被撞残了，因为社会影响不好，他被关进来判了五年。

　　秦磊回想起吴飞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像是在吹嘘炫耀自己的厉害，那神情更像是攀比，你杀了人，我也不差，我是酒驾撞人。

　　秦磊当时着实同情吴飞口中那个傻学生，觉得他被撞也有自己的原因，甚至自己就是那晚悲剧的导火索，所以沈青峰才用那样谴责的眼神看自己。

　　秦磊以为这七年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罪过，并想要真心悔改，他原本就打算出狱后好好弥自己当年的过失。

　　而现在，想到陈铮，秦磊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他用夹着烟的手指搓了搓自己直挺硬短的头发，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啤酒。

　　直到他偶然遇到陈铮，偶然了解了事件的另一部分，秦磊才真正理解了沈青峰那年的那个眼神。

　　他毁掉的，是一个很优秀甚至完美的大男孩的人生，他原本可以成为电视上大明星一样的人，如今却被禁锢在轮椅上再也站不起来。

　　沈青峰的眼神，那不仅是谴责，那是对他的无知和暴力的憎恶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