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珂公主》岚之语

1、论君子

　　凌的父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常常教导他：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善良，你不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你的优秀品质不能成为你怠慢他人的依据，他人于你，只不过是过客，而你终究要登上高峰。

　　凌到现在都忘不了父亲的教诲，他时常主动结交朋友，却无法拥有长久的友谊。久而久之，凌就悟到了父亲教诲的真谛——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孤高是贤者的座右铭。

　　凌在诗词会上夺魁，他的兄长也在北方战场上屡立战功，因此他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赐，将他破格提拔封了一个六品散官“奉议”,并担任妤珂公主的伴读。
　　凌毫不在意流言，他心中自有高山，完全不理睬他人的轻佻姿容。倒是太子殿下常书信于他倾诉衷情，要他改做他的伴读。

　　“你看着我干嘛，还不给我跪下。”
　　妤珂初见凌就立下威势。凌觉得有趣，虽然被人轻视，但是这迎面而来的作为帝国公主的骄傲，让他感受到，他正处于皇宫之内，连那些成群的卑躬屈膝的太监宫女们都给不了的感觉——权势。

　　“臣凌子弦拜见公主殿下。”凌挥起长长的衣袖，双臂展开，拢手至面部前，躬身拜了两下，行了一个标准的两拜礼。
　　“你是我的伴读，我的命令你必须遵从，我要你行跪拜礼。”

　　凌没有按照妤珂的命令跪下，他双眼直视妤珂，不卑不亢之余，嘴角下意识翘起，愉悦之情竟流落出来。
　　“凌子弦，你只是一个低贱的伴读，只是一个白拿俸禄的散官。”

　　“皇妹此言差矣。”
　　远处，一个虹冠玉面的男子快步赶来。石阶下跪着的宫人们纷纷抬头看，有人怯声惊呼道太子殿下来了。
　　凌在石阶下听到了宫人间的细语，他虽从未见过太子，但观那人英武不凡，且完全不惧妤珂公主，便断定是太子无疑。

　　凌不再理会妤珂，转身迎接太子，“臣凌子弦拜见太子殿下。”凌欲行礼，被太子伸手拦下。
　　“子弦不必多礼，我早已久仰子弦的才学，我求贤若渴，早就恨不得差人绑你来我东宫，今日一见果真非凡至极，我虽为龙子，但学识有限，子弦一定要帮我啊。”
　　“太子殿下言重了。”

　　好一副主仆情深的画面，妤珂呛声打断，“父亲已将他赐给我做伴读，煜哥哥为何要与我争？”
　　“皇妹可真是被宠坏了，当着外人的面也敢称父皇为‘父亲’，我大周礼仪有法可依，我朝臣子只跪拜皇帝和太子，你的老师没有教你吗？”

　　“你…哼，好吧，皇兄说的是，是皇妹失礼让凌奉议见笑了，不过，我现在要去读书，凌奉议。”妤珂侧身含笑伸手，指着石阶下唯一站着的凌，如同招呼小孩一般，“走吧。”
　　凌之于煜，只不过是一个饱含才学之士，这种人在许久不经战事的大周国内多如牛毛，只是凌在诗词会上得了名气，才会令煜颇感兴趣。
　　“和皇兄一道出城游玩可好？”

　　煜拦住妤珂。妤珂不愿理会，直翻白眼：刚刚还在教训她没教养的人，怎么现在就觍着脸来讨好她。
　　“煜，你难道不知道父皇不许我出宫，你的太子位坐稳了？”

　　“哈哈，我的太子位是大哥让给我的，父皇早已认可我，你就不必费心，宫门里的侍卫都是我的人，你就放心大胆的去玩，宫外不远处的葫芦街在办花会哦。”
　　“真的？”

　　一路上，妤珂拉着煜说长理短，从嫔妃宫女聊到太监侍卫，宫里的大小事皆侃侃而谈。凌饶有兴趣地听着，那些宫闱之事被妤珂添油加醋说的生动有趣，别有一番画面，连同为亲历者的煜也听的愣愣点头。
　　凌想，太子和妤珂的亲历妙事，和那些苦情妃子和皇帝陛下的风流韵事，若是写成野史，定会大卖，赚的盆满钵满，如果他不怕死的话。

　　看那阳光明媚，看那树木繁绿，路边行人络绎不绝，妤珂心情大好，一时间她性情怒放，抱着煜的手臂撒娇，竟忘了轿子里还有凌这个外人。
　　“啊啊啊，煜，我要那个糖人，你快帮我拿来。”

　　“妹妹又忘了。”煜笑着对妤珂说，“宫外不比宫里，宫外的东西物件需要用银钱来买，你说话做事也要更加得体才是，可别让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不然我就不能保证你出宫的事不会传到父皇耳里。”
　　“殿下英明。”凌突然插话，提醒他们他这个所谓的外人在。凌实在不想多了解他们皇家兄妹间的密事，尽管很有趣，但知道的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妤珂惊觉回神，凌这一路来表现的就像个毫不起眼的纸片人，她先前树立的威严面容早已完全泯灭。如今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竟让一个区区六品散官瞧见，妤珂心中不悦，又无可奈何。
　　“凌奉议，有些话该说或不该说，你作为诗词会的魁首应该明白吧。”妤珂语气骤然变冷，连被她挽着的煜也有些不适。

　　“臣明白。”凌腼腆地答道。
　　“今天天气正好。”煜眼含笑意，由着妤珂拉扯他的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今天就假装不是皇家子弟，做一回平民百姓，你是妹妹我是哥哥，而子弦是我们兄妹共同的朋友，我们一同赏风景，可好？”

　　“臣附议。”凌机警地抢先答道。
　　妤珂见状只好点头同意，她看着坐在侧边的的凌，心中不由得有些生气，自己亲自挑选的伴读竟是个“狗腿子”，真真是看走了眼，也不见他讨好自己。

　　到了葫芦桥边，眼前不远处便是葫芦街，一行三人下了轿子。煜招呼下人和侍卫离去，所幸现在还未到葫芦街最热闹的时候，行人三三两两，但也纷纷对他们三人肃然起敬，明黄色的轿子只有宫里才有。
　　河对面的葫芦街，是整个大周最繁华的街道。一排排精巧的楼屋矗立在河畔旁边，拥挤的摊贩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只留出街道两边，刚好让人通过。房屋也是极为拥挤，楼宇间错综复杂，寸土寸金之盛，连街道上空都不放过——这便是葫芦街的特色，空中楼阁。

　　葫芦桥上此时正站着一位异乡人，他身穿素色长衫，头带一顶灰纱竹笠，只露出一张成熟的厚嘴唇，腰间挂着的红绿香囊彰显了他的不平凡。
　　“煜兄，别来无恙。”
　　那人拢手呈于面部前，作了一个生疏的两拜礼，他右手带着的纹字银手镯引起了妤珂的注意。

　　“沧海兄，我一切都好，这里不便细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好，煜兄请。”

　　寒暄几句，沧海就带着他们三人往葫芦街走。妤珂心有疑惑，她皱着眉头拉住煜的手，煜只笑了一下，压了下手示意她放心。

　　妤珂不甘心，放开了煜，转而悄声对凌说：“凌奉议，你说那人是不是夷人？”

　　凌看了眼煜，见煜并未理会，便小声对妤珂说：“小姐可别瞎猜，没有通关文书夷人是进不了皇城的，如果单从口音来判断，那我可以断定，他是个外乡人。”
　　妤珂回答：“是吗？”声音颇有些大，妤珂不想被发现，就离凌的耳朵近了些说话，凌被吓得赶紧看了一眼煜，煜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才松了口气。

　　“说啊，是不是。”
　　“我的小姐大人，咱们这样在背后议论人家不妥吧，你何不大方一点直接问他，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台面的事。”
　　“我说。”妤珂突然吼道，只见沧海不解地回头看，煜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们。妤珂朝煜吐了吐舌偷偷掐了凌的手臂一下。凌深感疼痛却不敢发作，他巴巴地遥望河面上的船舶，假意赏景。

　　等沧海和煜走的远了一点，妤珂才继续和凌说话：“凌奉议，你在说我不懂事么，回答我。”
　　“没有。”凌眼神飘忽，尴尬地回答道，“你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小姐，我区区一六品散官，说话不算数的。”
　　“嗯？”
　　“诶，我是说，你身份尊贵，作为大周国人仰慕的存在，应该有君子之风，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记住的。”
　　“我是女子。”

　　“……我知道，好了，这个问题我们暂不讨论，他们在前面等我们，我们快点走吧。”
　　凌的话回荡在妤珂脑海里，这些道理她的老师是教过她的，只是从未体验过，今天是她第一次出宫，见着新鲜事物难免会激动，便将老师的教导忘了个干净。

　　不愧是老师亲自向她推荐的伴读，妤珂看着满脸狂汗的凌，心里觉得好笑，脸却冷冷的，“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狗腿子。”
　　凌的脑子僵住了，妤珂的话在他脑海里炸裂开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面嘲讽，这酸楚的滋味太过遥远，以至于当他走进酒楼坐在凳子上都还没回过神来。

　　官呀，凌暗自叹气，他果真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当真的遇到权贵，骨子里的低贱就忍不住吱吱作妖，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