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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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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暖日闲窗映碧纱,小池春水浸晴霞。
仲春时节,满园的棠花也禁不住暖日蒸熏,片片落红委身于小院儿石阶,零落成泥。
这时节里,京中娇女们早便装扮得花枝招展,往那金水桥上吟诗和词、畅谈风雅去了。然而此时云王府内院,花树上懒懒散散斜倚着的女子却单单披着一件素白纱衣,手执半壶琼酿,微微仰起头晒着太阳。乍看一眼,那张白得过分的面皮儿上,一双涟涟剪瞳映透着斑驳日光忽明忽暗,再看便霎时被右眼尾下的赭色痣子攫住了魂儿,明明是清纯与妩媚平分秋色的一张脸,却堪堪被眉眼间隐隐的英气占了风头。
刑场一别,今儿个是云朝歌醒来后的第一个青天白日,贪婪地嗅着这雨过天晴的醉人气息,仿佛早已忘记了那人头落地瞬间绝望的窒息感。她想着眼下当是太康十六年,那老狐狸驾崩的前一年,也是前世她身陷樊笼前的最后一年。
前生的她活得太用力又太漫无目的,脚下看似步步生莲实则血迹斑斑。仍记得十岁那年在北凉武场父亲端着她平指的长剑说过的话:“云家人,为皇家镇守北疆,世代忠良,青史流芳。能显荣至为父一代,已是恩赐。歌儿,记住,他日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后她以女儿之身,铁马冰河十三载,假“云夜弦”之名,换长兄封王拜相,赚得大殷皇后这般冠冕堂皇的赏赐,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她的家国。
可即便是刑场上身首异处的刹那,她也不曾明了她的“家国”到底是什么。是前线军帐中依稀闻说的锦绣江南,是北疆以南的万众生灵,还是那京城龙椅上坐着的,不过十岁的奶娃娃?她想问清楚,可命运不曾恩赐,便将她这颗难用的废棋草草扔将去了……
“说什么人生无悔,不过是些逞能的话,今生今世,云朝歌,百般不愿,千般折辱,万般求之不得,你还要再尽数吞下么?”她猛灌了一大口酒,望着天喃喃道。
“长姐……”闻得树下娇柔的低唤声,思绪戛然而止,云朝歌一个翻身稳稳落地,甫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景象——自家小妹暮吟娇艳的小脸儿皱在一起,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中噙满了泪水,巴巴儿地望着她,因跑动而微松的发髻更给美人儿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而那位高权重的当朝丞相,竟急急地跟在这小女子的身后,失了平日的沉稳持重。
敛了心神,云朝歌迎上后赶来的顾怀瑾,虚礼一番道:“幺妹无礼,顾相见笑了,不知何事劳烦大人亲临。”有意将“顾相”二字咬得极重,本是谦恭之言却听不出半分敬意。面前人听罢,眼中一瞬复杂之色,复又极温润无害地回道:“云家平北患有功,陛下圣恩浩荡,已下了旨意,择适龄云家女,填补中宫空虚。吟儿尚幼,行动未有分寸,恐孩童心性恼了陛下,歌儿……”
“——我嫁。”早已知晓顾怀瑾接下来的话,不似前世的黯然神伤,云朝歌暗自嗤笑,冷声打断道,“能得陛下垂青,是臣女的福分,朝歌自当义不容辞。只是朝歌尚未出阁,与大人本不相熟,往后还是劳烦大人将这称呼改了,免得节外生枝。”
听得这话,眼前高冠束发、雍容昳丽的青年男子不怒反笑,那双让云朝歌恨毒了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薄唇轻勾,清冽凉薄的声音也仿佛因心情甚好而略带了些温度:“歌儿何时竟转了性子,伶牙俐齿倒是格外有趣。不过,你怎知我是来做说客的,此乃云王府家事,怀瑾一介外人,又怎好置喙。只是半月后乃怀瑾生辰,又恰逢歌儿返京,今日不过是请你拨冗来吃酒的,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数落本相,好生让人委屈。”
云朝歌眉心微皱,顾怀瑾深深的眸子窥不得半分破绽,但记忆中,前世的他从不曾对谁说过如此暧昧不明的话,于他而言,世间万物不过尘芥,太后之尊的云氏也不过是闲时消遣的玩物罢了。顾怀瑾,这种汲汲于权欲不死不休的人,无非是对目光不再追随他的女子一时的恶趣味罢了。
听得顾怀瑾这般言语,原本一旁啜泣的云暮吟顿时止了抽噎,杏眼微睁,转头望着他,压抑着心中的惊疑,细声细气道:“怀瑾哥哥先前可是说只请了吟儿一人,如今怎得又请了姐姐,吟儿不依。”
闻者也不看云暮吟,只是紧紧凝着一脸冷色的云朝歌,良久抛下一句“静候佳音”便径自转身走了。云朝歌轻呼一口气,等得眼前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紧绷的神经才得了解脱。
如她所料,晚膳后,云母和长兄便就“填补中宫”一事与她商量。堂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过仍是些“吟儿年幼”“圣恩难测”“长姐担当”的话,她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细啜着手中上好的明前茶,倏然冷冷笑出来:“母亲,朝歌莫不是从别人肚皮里生出来的腌臜种,怎的于吟儿而言的委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难得的“荣耀”了呢?”
那堂前端坐着的妇人故作慈爱的面孔顿时一僵,收不回的假笑混着蓄势待发的怒意显得格外难看,“歌儿说的是什么话!你跟云儿俱是为母心头之肉,如今填补中宫事关云家兴衰,吟儿自小处处不如你,性子又不稳,难免行差踏错便是全族的冤孽。如今权且算是母亲和全族求你。”云母强压下怒气,软声劝着朝歌。
云夜弦端看着自家大妹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便早早噤声,看着平时鲜少有什么表情的云朝歌如今犀利讥诮的笑意心中打怵,干笑两声道:“歌儿为云家做如此牺牲,有什么要求,但凡为兄力所能及,歌儿尽管开口。”
云朝歌挑眉望向如今袭爵却仍不着调儿的长兄,懒懒道:“哦?长兄此言倒是比那些个姐妹亲情更诱人些,倘若我要的是凉川镇北军情报总舵的控制权呢?”
“你!”云母听罢尖声道。
“可以。只要歌儿愿意入主中宫,总舵控制权就当是为兄陪送给你的嫁妆。”云夜弦出言打断已经气急的云母,承诺道。
云朝歌心下好笑,遍布大殷的整个镇北军情报网乃她当年在北疆一手打造,如今竟被眼前人不害臊地当作“嫁妆”陪送给她,真是不知羞耻。不过眼下这厮能开出如此条件,也是难得,她面上一松,凤眼弯起,潋滟一笑,竟是起身虚福道:“如此便多谢长兄好意了,择日便延了宫中嬷嬷到府教导礼仪罢。朝歌乏了,先走。”说罢便径自走了,留下堂中两人面面相觑,何时这最好拿捏的软柿子竟变得油盐不进了。此后母子夜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