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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父女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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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父女初见
楚丞相的内书房离正院颇远,
松儿领着楚兰主仆在府内穿行,一路走,一路轻声为楚兰讲解:
“老爷好静,是以内书房建得离旁的院落都远些,
二小姐若是现下记不得路,从正院出来跟着水渠走,便能找到了。”
楚兰上午进府时,便发现府中有一条长长的水渠,青石铺就,三尺多宽二尺多深的样子,渠中清水,透彻见底,涓涓而流,随着府中的院落兜兜转转,不知流到何处去了。
当时迎她入府的韩嬷嬷,正被整治的腰痛难忍,问到水渠,只是哼哼哈哈答几个字,
玉桂是自上个月定了接二小姐回来,着急忙慌采买的侍女,对府里的事情,不比楚兰多了解多少。
楚兰看看松儿,这个侍女瞧着面生,想来不是惯常在楚夫人身边服侍的,看着倒乖巧,正好问一问:
“松儿,这府中的水渠通向哪里?为何而建?”
松儿微微欠身:
“给二小姐回,奴婢知道一点儿,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府里的老嬷嬷们偶尔说起过。”
楚兰冲她鼓励的笑笑:
“没事儿,知道多少说多少,就当给我解闷儿了。”
“那奴婢便说了,二小姐只当听个趣儿。”
松儿略回忆了一下:
“据说相府这座宅院原是一位王爷的府邸,后来王爷看中了王府后面的一个湖,便跟当时的皇上求了恩旨,把湖圈进王府,成了府里的后花园。
谁知扩完王府刚三个月,王爷就无端卷进一桩谋反案,触怒天颜,抄家流放。
都城里的人都说那湖凶得很,王爷镇它不住,反被噬,这宅院便一直荒废着。
后来,老太爷——就是您的祖父,科举高中,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
先皇对老太爷颇为喜爱,得知他家乡甚远,要赏他一处都城的宅院,老太爷便讨了这座宅院。
许多人劝老太爷,说府里这个湖凶,于家宅不利,
老太爷一律不理,在修葺翻新时,开凿了这条水渠,府内是明渠,府外是暗渠,一头连着五里外一处泉眼,一头连着府里后花园的湖。
说来也怪,自搬入这座宅院,楚家便一路兴旺发达,不止老太爷官拜丞相,老爷也学有所成,接了他的衣钵,姑奶奶更是进宫做了皇妃,
听老嬷嬷们说,是老太爷修的这条水渠,为湖中引入活水,破了这湖的凶兆,反成润泽子孙的上佳福地。”
楚兰听得津津有味,上一世她过得局促委屈,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事,没想到府里还有这么有趣的故事:
“松儿,你讲的真好,一会儿见过父亲,你再随我回房讲些有趣的事吧。”
松儿羞赧的笑笑,原地福了福:
“奴婢谢二小姐夸奖,蒙二小姐不嫌弃,奴婢便斗胆再多讲些。”
正说着,三人随水渠拐过一片竹林,一处黑瓦白墙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小院的院墙和里面的房舍都无甚装饰,一派古朴之气。
松儿住了脚:
“二小姐,咱们到了。”
楚兰闻言,让玉桂检查了遍衣服头发,轻声道:
“进去吧。”
三人径直向院门走去。
到得大门处,松儿上前一步,对门口的小厮微施一礼:
“我是正院的松儿,夫人派我送二小姐来给老爷请安。”
小厮闻言,向楚兰行了个礼,转身进去通报。
片刻功夫,一个三十岁上下,管事打扮的人快步出来,毕恭毕敬行礼:
“奴才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请随我进去,老爷正等着您呢。”
楚兰认得他是楚丞相身边跟随多年的得力管事——苏安,
上一世她出嫁边境,家里三个“嫡亲”的哥哥都不肯为她送嫁,楚丞相便派了苏安代表楚府送嫁,一路护送她到边境,与陆鸿羽相会,
苏安在送嫁途中对她颇为恭敬,事事安排的周到妥帖,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还把她当正经主子看待的人。
楚兰向苏安点头示意:
“烦你带路。”
玉桂和松儿在院外等候,楚兰随苏安进院。
片刻来到楚丞相书房门前,楚兰心中忐忑:
她对这位父亲的感情,一直有些复杂。
若说楚夫人是全心全意要拿她做楚可心的垫脚石,
楚丞相对她却还偶有父女之情流露:
比如,她勉强说得过去的嫁妆;
比如,派自己贴身管事为她送嫁;
比如,在楚夫人与陆鸿羽联手逼她纳楚可心入府时保持沉默;
比如,在陆鸿羽以一对子女要挟她去为楚可心请封侧妃时,派人送来书信罗列利害,劝她不要与太子硬顶,伤了夫妻情分……
上一世,她因入府之时连出洋相,从正院出来便推说身上不适,躲回房间,一个月没有迈出房门,连楚丞相叫她去说话都因羞愧而称病拒绝了。
想来楚夫人必会把她入府后的种种添油加醋告知楚丞相,是以后来,楚丞相再没单独叫过她。
在府中待嫁的大半年,父女二人只在家宴中匆匆见了几面,
直到楚兰出嫁的前一天,楚丞相把她叫到书房,沉吟半晌,最后只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又额外给了她四百两银子的银票,便打发她走了。
后来回到都城没多久,便出了楚可心的事情,
楚兰伤心的跑回娘家寻楚夫人,希望她能出面主持公道,
楚夫人半嫌恶半揶揄的把楚兰的真实身份抖了出来,明言当初接她回府就是给楚可心做替身,要她有点自知之明,赶紧让位,两人不欢而散,甚至后来楚夫人闹上太子府,逼她就范。
事情闹得如此不堪,父女二人更加没有了平心静气见面说话的机会,楚丞相后来写给楚兰的信也被她看了几眼便撕掉了。
可是,当楚兰空顶着皇后的名分困在深宫,被孤寂苦寒的岁月磋磨时,
心中反复回忆的温情念想,除了两个孩儿和边境时的陆鸿羽,也会有一点楚丞相的模糊片段。
……
楚兰站在书房门前,脑中回忆翻涌着,人便有些微微出神,
苏安挑起门帘,回身轻声唤她:
“二小姐,二小姐?”
楚兰一个怔愣回过神来,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苏安不以为意,一手掀着门帘,略一欠身:
“二小姐,请。”
楚兰深吸一口气,迈步进门。
楚丞相正站在书案后看着什么,闻声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清瘦少女,小心翼翼走进来,盈盈拜倒,低低伏在地上,口中泣然:
“父亲,女儿回来了。”
楚丞相快步绕过书案,俯身把楚兰扶起来。
楚兰知道自己清秀的眉眼酷肖楚丞相,缓缓抬起头,含泪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女儿不孝,今日才得见父亲面容。”
楚丞相看着面前的少女,秀丽白皙,行动温婉,特别一副如画的眉目像极了自己,心中涌出几许舐犊之情,眼眶泛起微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兰含泪微笑,后退两步,整整衣服,复又郑重的向楚丞相行大礼。
楚丞相微微颔首,这个女儿在庄子上长大,无人教导,本来还担心她沾染了下人的粗鄙浅薄,如今看来端庄有礼,天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不愧是楚家的女儿。
见过礼,父女二人落座,下人送上茶来,
楚丞相问起楚兰在庄子上的起居状况,
楚兰便拣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趣事说与他听,对清苦的生活和孤独的心情都绝口不提。
实则,楚丞相决定接楚兰回来后,便已派人去打探过,对她的处境略有了解,
如今女儿面对他的询问,没有半句抱怨委屈,反而侃侃而谈,不以为苦,楚丞相心中颇为欣慰。
终究父女之间没有太多体己话可说,
聊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站起身,准备告别,
楚兰无意间撇到书案上,楚丞相刚在看的东西,忍不住“咦”了一声:
书案上铺着一幅画,是前朝大画家容谷所绘《秋柿图》,
画中是一枝柿子树的枝丫,上面挂满成熟饱满的柿子,缀得枝头都弯了,
画面生动鲜活,兆头也好,楚兰曾在宫中见过此画,没成想这一世又在这里见到了。
楚丞相见她对书案上的画感兴趣,便引着到近前细看:
“这是一位友人托为父掌眼的画作,兰儿也一同来看看。”
楚兰羞赧一笑,跟着楚丞相走到书案后看画,慢慢看出不对来,这画不似真迹,倒似一副临摹的佳作:
上一世陆鸿羽登基后,楚可心虽有盛宠在身,却是个没有子嗣的侧室身份,迫于前朝的压力,还是楚兰做了皇后,
顶着皇后的名分,又是太子和长公主的生母,哪怕皇上把她禁足在朝阳宫,楚兰头几年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每逢初一、十五,宫人会带两个孩儿来给她请安,到了祭天祭祖的日子,还要穿戴礼服出席祭奠,
平日里时光难捱,楚兰便让人搬些宫中存放的书画典籍来赏玩解闷,
说起来,她识字鉴画的本事,还是在边境时陆鸿羽口授的。
想起往事,楚兰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楚丞相在一旁道:
“兰儿为何叹气?”
楚兰抬起头,一双少女的清澈眼睛看着他:
“父亲,这副画画的着实好看,这些红柿沉甸甸的,好像真的一样。只是——”
楚兰伸手指向画面一角:
“柿子成熟是在秋天,这里却画了只夏蝉,不知是何缘故?”
楚丞相闻言赶忙上前细看,果然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只小小的夏蝉,透明的蝉翼仿佛在微微颤抖。
楚丞相略一思索,心下明白,抚掌而笑:
“这个子乐,惯爱使这些古怪心思。
兰儿,多亏你心细,为父差点叫人捉弄了去。”
楚兰羞得小脸沁出红晕,低头道:
“父亲谬赞,兰儿什么也不懂,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楚丞相对这个女儿又平添了几分喜爱,心中高兴,索性留下楚兰陪他用饭。
席间,楚兰无意间露出腕上的翡翠如意镯,
楚丞相一眼瞧见:
“这个镯子是你今日得的?”
楚兰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
“是啊父亲,是今日母亲送给兰儿的,兰儿很喜欢。”
楚丞相点点头:
“也好,这镯子给了你也是好的。”
楚兰听出话中有话,疑惑的看向他,
楚丞相呵呵一笑:
“无事,为父今日高兴,话也多了。
来,兰儿多吃点,你太瘦了。”
父女二人相谈尽欢,饭后又聊了一会儿,楚兰才告退出来。
苏安把楚兰送到小院门口,楚兰道了谢,领着玉桂和松儿要走,
身后苏安唤道:
“二小姐。”
楚兰闻言回头:
“何事?”
苏安上前两步轻声道:
“奴才逾矩与二小姐说句话:
老爷许久未像今晚这样开心了,还望二小姐得闲常来陪老爷说话。”
楚兰微笑颔首:
“多谢苏管事,我记下了。”
苏安躬身后退一步,微微扬声:
“奴才恭送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