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旧案(2) ...

  •   是夜,蔺知乐坐在灯下翻看从陆府带出来的小札——说是小札其实也不准确,整本册子的内容并非出于同一人之手,倒像是将几个人讨论同一话题的文章装订在了一处。

      清流与毒瘤之争。

      早些年,朝中两党并不以清流毒瘤为称,而是分保守与改革两派。

      以吴懿为代表的改革派主张变法,而以顾冕为首的保守派则认为改革派变法手段激烈且所提政策流弊颇多,主张暂且维持现状,徐徐图之。

      起先两者的较量还算君子,平常政见不合相互挖苦几句,再过也就在日常事务里给对方使点绊子。

      顾冕出自顾氏,师出名门,年纪轻轻青云直上,三十出头便坐上了中书侍郎之位。而吴懿则是白丁出身,也就亏得运气好被伯乐慧眼识珠保荐进了国子监,科举之后蹉跎数年也就做了个谏议大夫。

      那时的朝局由如今已经退隐的吕太师等人把控,尚且轮不到顾吴两人这样的青壮派登台显眼。
      因此,什么保守派改革派都是小打小闹。

      直到老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下退。
      原本高悬的权力一点点砸在他们头上。

      顾冕还好,他本身就是世家出来的人,一时的不适应只是“水土不服”。相比之下,吴懿就狼狈得多,好几次险些被清出长安,得亏他命大且有本事才能继续和顾冕相争。

      那时的保守派占绝对的上风。原本支持吴懿的人不少都转投顾冕,甚至还有人试图撺掇顾冕痛打落水狗,但顾冕从未点头并且严厉警告那些人不得欺辱吴懿。

      五年之后,当初将吴懿送进国子监的那位伯乐被以无礼于朝廷之罪车裂而死,吴懿因此吃了挂落。从这看,恐怕都无需保守派出手,吴懿就能把自己玩完。

      但谁也没想到一向不声不响的孟家突然将嫡亲女儿嫁给了吴懿。

      自此便是一个转折。也不知是不是当年那位孟小姐格外旺夫,吴懿竟一路杀回权力中心升任吏部尚书。两派莫名其妙地便势均力敌了。

      而后的风向更是让人看不懂。一年之内,吴懿一连十几条变法谏言都被皇帝采纳,一股子改革新风以长安为中心吹向举国上下。

      起先,变法有所成效,以顾冕为代表的保守派也不能说什么。可随着政策的实施,各种实施前没想到的问题也冒了出来。改革派打补丁打得不亦乐乎,保守派攻讦攻得不亦乐乎,其他势力下场搅混水也搅得不亦乐乎。

      那是朝中最混乱的时候。

      这样过了一年,顾冕实在忍无可忍上书请求皇帝停止变革并要求以吴懿为首的改革派为这一整年的混乱反思领罪。

      皇帝听了他的谏言。吴懿等人也消停了。
      自此,保守派与改革派化成两党,保守派自诩清流而怒斥吴党为毒瘤。

      半年之后,顾冕被贬离开长安,改革继续轰轰烈烈地推行。

      顾冕的罪名是无礼于朝廷,因其好友是左御史蔺谈,此案并不由御史台主审,而是交由大理寺主办,罪证一律不过御史台,直接收入刑部。

      无礼于朝廷,多么好笑的罪名。

      有人无礼于朝廷车裂而死,有人无礼于朝廷一贬八百里,有人无礼于朝廷只是在家关两天禁闭回头向陛下低个头就完事。

      蔺知乐看完最后一页,合上小札,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是公道?什么是正义?
      拨乱反正之人被贬远走埋骨他乡是正义么?

      变法当真顺应时势天经地义吗?
      那为何变革之后的朝廷内耗远超从前?

      顾维源说他父亲没有仇。这笑话一样的罪名,不是仇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肃清过的朝廷重蹈覆辙,不是仇吗?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对顾冕的事讳莫如深,国子监的人也只敢梳理一二。蔺知乐只看到这“一二”,都觉得心血凉透了。

      良久,她平复心情叫来花芥:“去主院看看我爹娘睡了没。”
      花芥“诶”了一声,还没出门又被蔺知乐叫住:“算了。”

      花芥一脸迷茫,蔺知乐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她刚才在想一个问题,按照小札所说顾冕案的证据被刑部收着,卷宗留在大理寺,御史台那边当真什么都没有吗?

      这不合常理。

      一般来说,朝廷受理的案子中要么证据、供词、卷宗都在一处,要么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各执其一。就当顾冕是真做了错事,规矩也没理由为他和蔺谈的好友关系而改变。

      假设在顾冕真做错事的前提下,顾冕案的东西分列三处,她爹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才将“顾冕”二字视为伤疤,碰不得?

      蔺知乐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病,就凭顾维源一句话竟开始假设顾冕有没有做错事。要是哪天他说她是猪,她难不成也真觉得自己是猪?
      别开玩笑了。

      心底却有个声音轻轻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若她能亲自去大理寺或是刑部看看卷宗或是证据就好了……除非她能和顾维源换一换。

      蔺知乐现在是真觉得自己脑袋被驴踢了,早知道就趁着顶着顾维源的壳子把顾冕案给查了,翻什么民间传说,和顾维源斗什么气,现在想起来这法子顶什么用?
      她懊恼地挠头,浓密柔顺的长发险些被挠成个鸡窝。

      窗外夜星寥寥,月光也黯淡。
      也不知是不是她许久不曾仰头望天,这偶尔的一瞥,她竟连玉衡星都找不到了。

      这一个月,无论是蔺知乐还是“蔺知乐”,都无比积极地往国子监跑。不少监生都跟她混了个脸熟。也有不少好嚼舌根的讥讽:“长安怕是又要多一位女夫子了。”

      蔺知乐在被人说“奇葩”、“假清高”的时候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的脸皮,并不在意这全新的嘲讽,目不斜视地走在国子监中。

      因得陆涟是女子,且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她的书庐与别的国子监博士的书庐不在一处。
      蔺知乐左绕右绕好一会儿才走到那座小竹楼。

      她一推门,朗声道:“阿涟,我来还你书……”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坐在矮桌前的少年,倏地一愣。那低垂的浓密眼睫以及微微上扬的狭长眼尾,乍一看,她还以为是顾维源。

      少年闻声一抬脸,笑眯眯的,打破了方才的冷肃:“蔺小姐。”
      蔺知乐道:“顾小公子,好巧,你也来找陆博士?”

      顾维清缓缓摇头:“今天我和同僚辩论说过头了,陆博士罚我抄书,抄不完不许离开。”
      蔺知乐低低“哦”了一声,又道:“那她人呢?”

      顾维清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陆博士去上课了,蔺小姐你要找她恐怕得多等一会儿了。”
      蔺知乐想了想:“我来只为还书,我把书放这儿,等她回来你帮我说一声可好?”

      顾维清笑道:“好。”

      蔺知乐将小札放下。顾维清扫了一眼干干净净一字也无的封皮,低声道:“说我父亲的书?”
      蔺知乐一愣诧异地看向他。

      顾维清将抄满的纸挪到一边,好奇道:“这书我看过……蔺小姐想查我父亲的事为何不问我兄长呢?”
      蔺知乐绷着脸道:“我和他不熟。”

      顾维清笑着为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茶:“行吧,那蔺小姐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蔺知乐有些狐疑地看向他:“问你什么都会说?”

      顾维清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蔺知乐沉默片刻,寻了个蒲团坐下,低声道:“顾叔叔他……是被冤枉的,对吗?”

      顾维清道:“冤枉?看怎么理解了。我父亲当年的确让人拿住了把柄,这一点来看,被罚不冤。但把柄这种东西,除非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当个一戳一动的木头人,不然怎么都会犯那么一星半点的错。”

      蔺知乐又道:“你和顾维源,是不是要为顾叔叔报仇?”
      顾维清闻言一愣,继而笑着摇头:“不。兄长别有所图,我只是来帮他保住他的命的。”

      “那……”蔺知乐语塞,将“他究竟想做什么”这话咽进肚子里,“为什么不报仇?”
      顾维清道:“蔺小姐,仇分两面,前有冒犯,后有记恨,而我父亲从未记恨过任何人,我们就算是要报仇,也得有个理由吧?”

      蔺知乐道:“不恨?为什么不恨?他们那么毁他!”
      顾维清淡淡道:“是啊,他们那么毁他,他为什么不恨?或许只有等我们也死了,下去问他才能明白为什么。”

      顾维源说的没有仇,也是这个意思么?
      蔺知乐颓然。

      顾维清看着她,笑道:“话说回来,蔺小姐不问我兄长也就算了,为何不去问左御史大人呢?”
      蔺知乐踌躇片刻,道:“为何你也让我去问我父亲?”

      顾维清何等聪明一个人,听个“也”字,就知道她什么意思,笑容越发深:“兄长也让蔺小姐你去找左御史大人……那兄长有没有告诉蔺小姐,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蔺大人那儿有些与我父亲有关的东西?”

      蔺知乐不解:“就算有,那不是也该放在御史台么?”
      顾维清神秘笑道:“蔺小姐是否觉得奇怪,分明前些年左御史大人还在为我父亲奔走,这两年却连提都很少提及我父亲了?”

      蔺知乐有些坐不住了。

      顾维清继续道:“先说好,蔺小姐因我今日之话无论找到什么看到什么,顾某都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为了帮助蔺小姐解除困惑而已。”
      蔺知乐看着少年的侧脸,迟疑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顾维清浅浅抿了口茶,笑道:“我本以为我们会是一家人,但既然兄长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告诉蔺小姐这些,也只是想弥补些许遗憾,同时希望蔺小姐得知真相之后能够宽怀。”
      蔺知乐沉默着将茶水饮尽,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住:“你……”
      顾维清道:“蔺小姐是想问我为何此前想要你与兄长履行婚约,现今却放弃了?”

      这是个问句,语气却肯定非常。

      蔺知乐不答。

      顾维清叹道:“兄长意志如刀,出鞘之日便无回寰的余地,他只需笔直向前,抛却一切也被一切抛却。那条死路上,我拉不住他,只盼着有人能拉他一把。可惜你也在他抛却的一切里,我也没办法。”
      蔺知乐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走了。

      顾维清笑了笑,举起茶杯:“听着外面这声儿,恐怕又要下雨了。”

      “这天儿,都快立冬了,瞧着怎么还有点要下雨的意思……左御史大人还不走么?”
      蔺谈并没有抬眼看向那名问话的御史,只是摇头:“不走,今日准备待到申时末。”

      那名御史笑笑:“左御史大人鞠躬尽瘁,令人汗颜。”
      蔺谈淡道:“说不上,只是准备将自己没做完的事做完罢了。”

      前两日不是已经将江北案的余波按下了吗?现在能有什么事?
      他不太明白自己这位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顶头上司有什么好忙的,也没有多嘴问一句的理由,摇摇头,径自走了。

      蔺谈运笔不停。
      不一会儿,外面雨落成线。

      青年人急急忙忙跑进御史台来,一个劲儿地抖水。
      蔺谈皱眉抬眼:“知言,你怎么来了?”

      蔺知言将伞放在一边:“鸿胪寺今个儿没什么事,寺卿让我们回去好好琢磨冬至各国朝觐的章程。爹,您这边还没好么?又冷又潮的,没事咱们早点回去吧,别让娘和知乐等久了。”

      蔺谈按了按眉心,片刻后,放下笔:“行吧”说完,他将自己还没写完的折子晾干合上揣进袖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所谓以退为进,就是我退一步假装脱粉退坑,再为我哥补一句卖惨,从而达到让我嫂子心软以便后期我哥攻略的目的。
    咸鱼作者:你确定你哥那张嘴能达成攻略?他不反推进度条都是好的吧?
    片场路过的叶少卿:……顾侍郎好好一青年才俊,可惜不是个哑巴。
    ——————
    日常感恩(鞠躬)~
    最近在琢磨改文名和文案,小可爱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咩?(日常被吐槽文名、文案、正文看起来像三篇文,哭)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