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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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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照常在皇后那问安,一位面生的小太监进来,跪下给皇后磕了个头,再向如意行了礼。“皇后娘娘,皇上派奴婢传话,请您去殿中商议前方之事。”
皇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摆手表示知道了,让如意先安心呆着,还有话要和她说。嘱咐嬷嬷拿小厨房的点心给如意,若困了就安排如意在她宫中歇下。随后带着一班人走了。
如意挺直的身躯一下怠惰地弯曲,虚虚靠在椅子上想着,前方战场发生什么了,父皇急着叫母亲过去,是前线战事吃紧商议对策,那宇文成都呢?
忽又记起宇文成都一封信也没寄来。如意一口气闷着,赌气起身,大口灌进了一口茶,又接连咳个不停,引来嬷嬷给她拍背。好不容易咳嗽停了,如意的心仍悬在半空晃晃荡荡。
过了一个时辰,皇后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如意经不住跟着一起微微笑了,这才心安。
皇后揽如意入怀,爱惜地摩挲她的面庞,说道“从南阳出嫁后,我就你一个女儿在身边,定会为你考虑。毕竟你不像南阳一样出色,也是个没人疼的。”
听到此处,如意抿了抿嘴,滋味难言。一面是从前的事情搅弄心绪,一面欣喜于母亲竟然都看在眼里。
如意偎紧了母亲,接着听她念叨,“我不疼你,哪还有其他人挂念你。过去局势不明,我拘着你也是为了你好。现今前方大胜,不日将回朝,宇文府的将军在里面出了大力。你父皇问我赏什么才好,你猜猜,我回了什么?”
如意呆住了一会,仰头见皇后满脸促狭,堪堪明白,脸瞬间红透了。皇后也没接着调侃她,而是转身进内室拿了一个红木匣子出来,打开后竟是满满一大沓子信。
“从上了战场之后,约摸一月给你寄一封信。都被我拦下了。他也没恼,依旧是一封一封写来。我见他有心,你也欢喜,就去和皇上求了这份给宇文家的殊荣。”
“从今以后,不止我一个人疼你了。”皇后边抚摸着如意的头,边笑着感叹道。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一位知道这桩婚事的人是林音。她一进宫,如意就忸怩地凑在她耳边,悄悄告诉了她。
林音早在几个月前就已成亲。成亲之后,进宫看如意的次数大大减少。据她所说,成亲前后完全是两种生活,少女时代时无忧无虑只要练字读书的时光已经过去,整个府邸的人情往来,应酬开支掌握在她手上,多少个心腹无法周全。每天大大小小需要她决策的事情太多,她疲倦不堪。
“和谁成亲都一样。”她感叹道,也是一种对过去无数个与如意窃窃私语的夜晚的回应。转念又担心如意,安慰道,“如意你不一样,现今皇后统共只剩你一个,定然给你安排了很多个妥帖人。何况皇威之下,宇文家那边也不敢瞒着你什么。”
如林音所言,没多久,皇后从她的心腹中挑选了几位嬷嬷给如意,“这都是我眼前的得力人,现就剩你要出嫁了,都是将来你的左膀右臂。”如意不愿去想这些事,但还是勉强自己端正听着。
皇后不知想起什么事,忽然回忆起南阳出嫁的场景,“南阳出嫁那时我自顾不暇,根基不稳,也没这么多可心人,压根帮不上忙,但她自幼聪明,一切谋划得当。”
“从你还小时,我就总担心你做不好,也只能护着你到这里。从今以后,你的路要自己走了。”
征伐大军回朝之后,杨广迫不及待接见了宇文成都,这个即将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挺拔优秀,忠诚温顺。他很满意皇后的提议,这是对忠诚的人最好的嘉奖,成为他的姻亲。
宇文成都回到府邸,郑重通知了全府人这个消息,说皇上明天就会下旨宣布这桩婚事。深夜,宇文成都躺在床上,一句一句地咽嚼着杨广对他说过的话,皇上赞赏他是多么英勇的少年将军,天子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亲切地说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这是何等的殊荣,宇文成都万死不辞。
渐渐的,他心仪少女的脸庞也浮现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或嗔或怒,几乎支撑着他度过一年里所有艰苦的日子。她竟然也喜欢她,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写了无数封信寄往京城,或炫耀他今天的战绩,或倾诉他的绵绵思念。可如意一封都没有回过,这又令他愁肠百结,她真的还是等他吗,会不会已经在这一年中另嫁他人?所幸的是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他得意凯旋,佳人待字闺中,即将在他身侧。
他喉咙发干,睡不着觉,下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坐定多久,他起身打开了窗。凉风灌入,仍吹不散他燥热的思绪。月光泻于桌上,他唤人来为自己点灯研墨,提起笔给如意写信。
按照规矩,婚前一个月他们无法见面,可信件并不会拦下。
如意收到信的时候正在试嫁衣。一件一件新衣盛在托盘中送进来,有件衣裳下摆长的挨到地下,可堆叠的花样她喜欢得紧。几位侍女先捧着后摆,掌管剪裁的嬷嬷蹲在地上,看裁到哪里合适。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昭昭去门外看,回来手上拿着一封信,俯身轻声报了寄信人的名字。如意低头笑了。
宇文成都文采平平,为了不露怯,字词也尽用的浅近的,但字迹遒劲有力。宇文成都未料到,如意只知道字字都是她的未婚夫婿多么欢喜又迫不及待地和她成亲,在家中也时刻思念着她。
“哐啷”,一位侍女跌倒在地上,四周散落着本该送上的衣物,旁的几位惊吓极了,跪下不住地磕头。
如意往下一瞥,是一副悬着的马鞭掉下来把人绊了。这副马鞭短小精悍,尾端布料细腻,恰好能被她的手完全握住。如意记起是几年前那次马上摔下后,李世民为了讨她开心送来的。如意让侍女都先起来把东西收了,随后吩咐道,“明日再试衣吧,乏了”。
把人打发走后,如意并未直接歇下,而是继续翻起了那些小物件。几年前还住在太子府的时候,她经常和李世民溜出去,逛市集买些小玩意。
这本书只有她一掌大,她信手翻到一页,绘着一道河分隔出的两人,芦苇丛中,一人痴迷注视着对岸的长裙女子。女子看不清面目和表情。当时如意正为读诗经而头疼,夫子一昧让她日日都读,不定让她说出意思,她一句都说不出,说不出便抽手心。
可巧李世民看见了这本小人书,凑近给如意看。如意放下了手上挑的竹制小鸟,翻到的正是这页。她不解地推拒,“我不爱看小人画。”
李世民敲了她个脑壳,“难怪日日被打手心,这是蒹葭。”
被考了太多遍,听到标题,如意下意识当成了夫子抽背,脱口而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背到第四句才醒悟过来没人在考她,她气急推开了李世民,转身就去别的摊子上。
如意手腕一沉,是李世民悄悄把那本小人书塞进了她的袖口,“手心就不会再挨打了,伊人。”如意迷惑于他的称呼,只瞪了他一眼就接着挑玩意去了。
这本小书也被如意放在桌下,在夫子考察的时候偷着翻,手心再也没挨过打。
现在如意停在这本小小的书,懂了过去李世民那时的话。
如意没料到,再次见到李世民,是在她的洞房花烛夜。
盈盈红烛下,如意坐在床前,惶恐又甜蜜的期待着红盖头被掀开的一刻。
红盖头被掀开了。如意睁眼望着眼前的人,却愣住了。
这人衣着并不是和她相似的款式,而是一身简便的夜行装。
如意的心跳得很快,惊吓到快要蹦出来,最终,如意开了口,“李世民。”
李世民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哀愁,说着,“和我走吗?”
打开话匣子以后,李世民平添了勇气,接着说道,“我一切都打点好了,只要我们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只是你可能过不了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了。不用等多久,我会让你比现在更好,如意。”
如意觉得眼前熟悉的李世民如此陌生。迷惑的云雾再次笼罩上来,她抓紧了嫁衣的下摆,避开李世民的视线望向窗外,一切竟然如此宁静。
良久,如意最终摇了摇头,李世民追问道,“如意,你忧虑的是什么?”
对林音,对母亲,对皇上坦诚她对宇文成都的喜欢,如意自如无比。不知怎么,可对青梅竹马的李世民,她自始至终避免提及。抑或她贪恋某种习以为常的完整,怕极了一朝碎裂。
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让岌岌可危的一切回到正轨。也是她等待许久的。
“不是的,世民哥。”她少有这样放低姿态唤他。“我是愿意的,我心甘情愿嫁给宇文成都。”
李世民的脸只白了一下,转眼又恢复成那个她熟悉的亲切温柔的李世民,“是我误会了”。李世民从腰侧取下一个玉佩,莹亮白润。笑着上前递给她,“如意,祝你一切顺遂。”
如意刚接下,没来得及仔细端详,盖头就被李世民翻下,眼前除了红色一片茫然。听到李世民好像踹着了什么东西,如意张口想问,又按耐住了。
啪嗒一声,窗户打开,李世民走了。如意的心和眼睛一样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