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见幸福》朱瑞熙

141、最重要的事

　　李月同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王欧美说他一个人坐火车来找过她，为什么她没有见到他？也许这件事只有爸妈能够回答。

　　其实她也不知如何开口，早恋这件事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禁忌话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单凭爸妈从未和她说起这一点，李月同就明白，这件事给他们的打击不亚于她。

　　可她不能不问，她已经知道了这许多，就像一幅拼图只差最后一块，她要将它完成。也许拼好之后画面会比想象中更瑰丽，也许拼完了才发现不过普普通通，但这都是她人生的经历，她有权知道，她舍不得丢弃。

　　晚饭后，李月同请爸妈坐下，拿出了那本日记。

　　“爸，妈，我有事想和你们说。”

　　“同同，今天是怎么啦，怎么忽然把我们拉来？妈妈碗还没洗呢。”

　　“妈，碗不急，一会儿我帮您洗，我请你们来是有问题想问你们。”

　　李月同的父亲察觉到女儿今日不同以往，便正襟危坐，打算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有什么问题你说吧，爸爸一定知无不言。”

　　“谢谢爸爸。妈，上次帮您解决医闹的林复巍，您还记得吗？”

　　“记得。上次的事确实要感谢小林。”

　　“那您知道他是我初中同学吗？”

　　“这个……”李月同的妈妈看了看爸爸，似乎有些为难。

　　“爸爸，您是不是也知道他就是我初中的男朋友，林复巍？”李月同鼓足了勇气，终于在爸妈面前说出了“男朋友”三个字。

　　“同同，你想说什么？”爸爸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爸，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我总是想不起来和他相关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和他是到了光华才认识的。”

　　“同同，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有的时候，忘记未必是件坏事。”

　　“但是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因为上个月的时候，实验室出了安全事故。”

　　“你受伤了吗？快让妈妈看看。”

　　“妈，我没事，当时林复巍挡在了我后面，他替我受了伤。”

　　“小林他还好吗？”

　　“不太好，他受了重伤，住进了ICU，我回来之前他还没有出院。但是我去看他的那几天遇见了初中同学顾中磊，后来我又从李妙那里听说了很多事，加上这本日记，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我只想知道，我们搬家前他是不是来家里找过我？”

　　李月同的爸爸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了许久才说：“是，他来过家里。”

　　“那为什么他没有见到我就走了？是您把他赶走了吗？您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妈妈拦着李月同，“同同，不要这样和爸爸说话，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妍芬，没有关系，同同早晚会知道的。她长大了，有判断能力，能为自己做决定了。”

　　后来，李月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时爸爸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后，才知道女儿和一个叫林复巍的同学早恋了。他虽然很震惊，但并没有粗暴地介入他们的关系，他认为恋爱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如果不影响学习，大可静观其变。

　　只是后来，事情的走向出乎了他的意料。初三那年，她因为一些不实的传言经受了巨大的压力，还因为一些误会被校方要求当众做检讨，本来爸爸很担心，但见她并未因为流言蜚语就意志消沉，便不打算干涉。

　　可是没过多久，有天她回到家就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饭也不吃，一直到次日早上都没有出来。爸爸担心她出事，急得破门而入，结果发现她眼睛肿得厉害，才知道她哭了整整一夜。但是无论爸妈怎么耐心询问，她都不回答。无奈只下，爸爸只能去学校里多方求证，后来从她同桌那里得知原来是林复巍和她分手了。

　　爸爸回到家准备好好开导她，可她却开始睡觉，睡了几天几夜，茶饭不思，滴水不进。爸妈怕她出事，就送到医院去检查，可医生说她并没有什么器质性病变，考虑到她年纪尚小，应该是受了太大打击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在医院依然昏睡不醒，仅靠静脉营养维持生命。忽然有一天她就醒了，可是醒来以后却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样，还问她为什么在医院里，怎么没去上学。他们试探性地提起林复巍的名字，她却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一样，反问爸爸林复巍是谁？爸爸不放心，又去咨询了医生，医生说可能是选择性失忆，就像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要强迫她去回忆比较好。

　　再后来，林复巍找来他们家，爸爸怕他的出现会勾起她痛苦的记忆，加上他当时也很生气，就严厉地呵斥了他，还让他不要再来他们家，不要再来伤害他们的女儿。

　　“所以，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你再留在文市比较好。我们就换了单位，搬了家，带你去宁市读书。”

　　李月同的眼眶红了，她知道爸妈的不容易。简单一句“换了单位、搬了家”的背后，爸妈做了多少牺牲，又耗费了多少钱财和精力。而这些努力，都只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远离这个伤心地，让她不要再陷入痛苦的回忆。

　　她抱住了爸爸妈妈，轻声地说着“谢谢”。谢谢你们这样爱我，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们让我今生成为你们的女儿。

　　爸爸抚摸着李月同的头，说：“同同，你能体谅，我们觉得很欣慰。但是这次，爸爸可能真的做错了。”

　　“爸，您这话什么意思？”李月同坐直了问道。

　　爸爸沉闷地开口：“这次你和小林分手，其实是爸爸的要求。”

　　“什么？”

　　“当时我们知道你和林复巍又走到一起，真的太担心了，担心他会让你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我们也怕你承受不了压力，又会把自己关闭起来。我们劝过你，但是你不听，我们就只能连夜坐车去东江找小林。”

　　“您和他说了什么？”

　　“我问他怎么又出现了，因为当年他找来我们家的时候答应过我，再也不能去找你。也怪爸爸，当时太着急了口不择言，我跟他说如果他不离开你，我们就会再次带你离开，不管是搬家、转校还是移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找到你。”

　　李月同恍然大悟，原来林复巍说他是个不该出现的人是因为他答应过爸爸，原来他骗她说和王欧美在一起是为了让她放弃，原来一年前他忽然和她提分手是因为害怕她再次消失不见。

　　“但是你妈妈的事情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其实你们都已经长大了。他变成了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子汉，而你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是我和你妈还没有成长，我们还在用十几年前的老办法保护你，还把你当成小孩子。但这样对你未必是好。”

　　“爸……”

　　“同同，你的人生，你自己做决定，爸爸妈妈都不会再干涉。如果碰见小林，替我们说一句抱歉。”

　　一番促膝长谈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答案，李月同坐在房间里细细梳理着纷繁的往事。

　　不久，妈妈敲敲门，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同同，妈妈想跟你聊聊。”

　　“好啊。”李月同坐到了妈妈身边。

　　“同同，你知道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吗？”

　　“成功？健康？家庭？”

　　“这些都很重要，但是人的一生很短，没办法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要学会取舍，更要知道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努力学习能获得更好的工作，努力工作能获得富裕的生活，而富裕让你有权利选择幸福。所以，不管是成绩还是金钱，其实都只是获得幸福的手段而已。妈妈希望你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面临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要本末倒置，要记得让自己幸福，让你所爱的人幸福。”

　　“好，我记住了。”

　　“同同，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啊。”

　　“不要相信缘分。”

　　“为什么？”

　　“缘分是个很虚的词，你觉得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吗？你要知道，如果两个人总是遇见，如果错过了还能相聚，那一定不是因为缘分，而是有一个人非常努力，他拼命在向另一个人靠近。而有这样一个人，是莫大的幸福。”

　　李月同想起王欧美说过，林复巍为了来光华，和家里争取过很多次。她曾经以为，爱情就是他在原地不动，而她为他走完他们之间的路。可她错了，她自以为的付出，在他的努力面前微不足道；她所谓的守候，在他长达十年的坚定面前只是沧海一粟。在他们的爱情里，是她只走了一小步，而他默默地为她走完艰难的九十九步。

　　“妈妈，我懂了。”

　　“早点睡吧，有机会带小林回家吃饭。”妈妈拿走了喝空的玻璃杯，轻轻带上了门。

　　李月同关了灯，躺进被窝里。她望着天花板上还泛着幽幽荧光的灯管，想起很久以前，她每天睡前都这样想着他，她会在空中比划他好听的名字，她会把天花板当画纸，描摹他的轮廓，她会期待每一个明天，因为只要天亮她就能与他相见。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她也没有手机，但是他无限期地借给她一只装满了周杰伦的MP4，在睡不着的夜晚，陪伴她缓缓进入梦乡。那个时候，无论多小的事，只要与他有关，都让她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