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之似是故人来》沈画檐

7、第7章 美人

　　陆正霖并未在后厨找到他兄弟顾云章，想来人该是在后院，于是他就从墙角拎起一壶热水，先去了二楼。

　　小伙计说的那样肯定，他心里也是万分好奇，所以才想亲自出马验证一下这话的真假。

　　他找到小伙计说的那间客房，见屋内还亮着灯，想来客人尚未入睡，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白脸青年，长得十分秀气，年纪大约在十八九岁左右，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你是？”

　　“噢，你好，我是这家旅店的老板，是来给你们送热水的。”陆正霖将手里的热水壶提到了青年面前。

　　“噢——”青年抬了抬下巴，“行！送进来吧。”

　　陆正霖赶紧拎着热水壶进了屋，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屋内的大床，就见床上正盘腿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百无聊赖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他想：这应该就是小伙计所说的那个小男孩了。

　　还别说，真是挺像他兄弟的，眉眼像，身材也像。

　　陆正霖不敢多看，匆匆放下热水壶就转身离去了。

　　下楼的时候，他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回想着刚才那偷偷摸摸的一瞥——像！是真像！

　　看着那个小男孩，他仿佛穿越岁月长河，看到了十几岁的陆云章，瘦瘦的、小小的，跟个瓷娃娃似的。

　　小伙计没有说谎，这分明就是小时候的二老板。

　　陆正霖果然在后院找到了顾云章。

　　此时此刻，他这兄弟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姿端端正正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睛望向天空，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陆正霖走过去在顾云章身旁坐下，扭过头看向他，笑呵呵地问道，“看什么呢？”

　　“看星星、看月亮。”顾云章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把目光转到了天上。

　　陆正霖抬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夜空，不解地问道，“这是阴天，哪里有星星和月亮？”

　　顾云章却不回答，只是对他说道：“不早了，我们回家吧。”说完起身便走。

　　”好！回家！”陆正霖不敢多问，连忙起身跟上他兄弟。

　　经过柜台时，陆正霖冲小伙计招了招手，大声喊道：“我和我兄弟先回去了，明儿一大早就过来。”

　　“好！两位老板慢走！”小伙计将他们送到门口。

　　陆正霖小跑着追上了顾云章，他有些气喘地用右手抚了抚胸口，随后叹着气感慨道：“唉！老咯！真是老咯！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再过几年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顾云章听了这话就放慢了脚步，并且伸出手搀住了他的左臂。

　　陆正霖看了一眼顾云章，突然问道：“兄弟，我这几年，是不是见老了许多？”

　　顾云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没有，你还是那样子。”

　　陆正霖继续叹气，“唉！那是你，你没变，我却见老了。”

　　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可能不见老呢？

　　他原本是干活的能手，可这几年却是真得干不动了，他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腿脚也没以前灵便了，这具肉身正在一点一点地衰老。

　　他不怕死，却怕老。

　　他见老了，可他兄弟却还是那样儿，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皱纹，皮肤依旧白皙，身材也没发福，背影看上去跟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没什么区别。

　　陆正霖一直弄不清楚顾云章的真实岁数，因为连顾云章自己也弄不清楚，十几年前，他觉得自己跟顾云章差不多大，而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长的好看的女人被人称为“美女”，长的好看的男人被人称为“美男”，所以长的好看的人就被人统称为“美人”。

　　顾云章就是一个美人，年轻时是美人，现在老了，可还是美人。

　　美人就是美人，连老了都是美的。

　　美人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平淡生活，他在内心深处总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对方。

　　陆正霖越想越感慨，他对顾云章说，“如果你也有儿子的话，肯定会长得同你一样好看。”

　　顾云章皱起眉头，诧异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是回去喂了个马，怎么净说些奇怪的话？”

　　“我……”

　　陆正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乱，却又不知道怎样跟顾云章形容这种感觉才好。

　　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顾云章却也陪着他一起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了起来。

　　俩人就这样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了一路，等到了家里后，陆正霖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向来都不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进屋后，陆正霖端来一盆热水，要给顾云章洗脚。

　　顾云章当然是不需要人帮忙洗脚的，但陆正霖就是喜欢为他做这件事，已经洗了十几年了，依旧乐此不疲，所以顾云章也就只好由着他去了。

　　顾云章坐在床边，将脚伸进盆里，陆正霖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对面，腿上搭着一条干毛巾，捧着顾云章的双脚，轻轻地用热水洗着。顾云章的手脚都生的极好，纤秀白皙、洁净秀气，十分漂亮，事实上，他身上就没有一处是不漂亮的。

　　“兄弟，你有心事？”陆正霖抬头看了一眼顾云章，只见他垂着脑袋，抿着嘴唇，那两对长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似的，在他的眼窝处洒下了一大片阴影，从而使得那眼神深不见底，很难令人琢磨的透。

　　顾云章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你有心事，又不肯说，看到你心烦，我当然也会感到心烦。”

　　陆正霖自然是不忍心让顾云章因为他而感到心烦的，所以就实话实说了，“兄弟，今天晚上，店里来了三位客人，你也见到了，对吧？”

　　顾云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嗯，见到了，怎么了？”

　　陆正霖见他的态度如此平静，就感到更加好奇了，“我……我也见到了。”

　　顾云章点了点头，“嗯。”

　　陆正霖思索着问道：“他们当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你应该……也见到了吧？”

　　顾云章又“嗯”了一声。

　　陆正霖忍不住问道：“难道……难道你不觉得见到那男孩，感觉……感觉就跟照镜子似的吗？”

　　顾云章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这次他不再“嗯”了，而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陆正霖见他依旧是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地急了起来，“那男孩跟你长得很像。”他特地把“很像”这个字眼压的重了些，世间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除了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之外，还会是什么呢？

　　顾云章伸出手摸了摸陆正霖的脑袋，笑道：“老陆啊，这世上长的像的人多了去了，我的长相并非独一无二，偶尔碰上一两个跟我长的像的，那也不过只是巧合罢了，你又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陆正霖承认顾云章说的话在理，但这仍不足以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他从腿上拿起毛巾，仔细地将顾云章的双脚擦拭干净，然后又从床底下拿出拖鞋，让顾云章自己穿上。

　　顾云章起身去屋外的水池边刷牙洗脸去了，他却还抓着毛巾、坐在小板凳上胡思乱想。

　　顾云章从水池边回来，见到陆正霖仍坐在那里发呆，于是就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还不赶快去洗漱？”

　　他这一拍，让陆正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兄弟，你……你仔细想想，你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亲人？”

　　“亲人？”顾云章一挑眉毛。“你不就是我的亲人么？”

　　“我……我说的不是这个……”陆正霖急的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真实意思了。

　　顾云章大步跨上床，揭开毯子钻进被窝里，“老陆，你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洗洗睡吧。”

　　陆正霖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屋外。

　　半晌过后，他心事重重地上了床。

　　顾云章还没睡，见他上床了，就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里。

　　陆正霖伸出胳膊搂住那柔韧的细腰，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像这样搂着顾云章，已经搂了十几年了，回想前尘往事，感觉像是一场梦，一场绮丽无比的美梦。

　　能在有生之年遇到顾云章，他该是有多幸运。

　　陆正霖将自己那温热的手掌心放在顾云章的腰上，轻轻地、柔柔地摩挲着。

　　过了几分钟后，他听到怀里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很惆怅的样子。

　　陆正霖将手掌移到顾云章的肚子上，隔着短衫轻轻地抚摸着那平坦的小腹，“怎么了？睡不着？”

　　顾云章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也睡不着。”陆正霖说。“兄弟，我们说会儿话吧。”

　　顾云章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陆正霖就自顾自地说开了，“兄弟，你不要生气了，是我太不懂事了，让你陪着我一起苦恼，真是不应该，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口干舌燥地自我批评了好大一会儿，结果只换回顾云章一句“我没有生气”。

　　陆正霖摸着顾云章的肚子，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我们能有个一儿半女就好了，我们这个年纪，都该抱孙子了。”

　　他想：顾云章要是能生孩子，那孩子大概就会像今天在旅馆里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一样漂亮的吧。

　　顾云章在他怀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提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