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满玉局》丹青我图

1、楔子

　　青藤绕壁，苔痕上阶，鞋履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曼荼夹道，直通山洞正中的祭台。
　　祭台之后有一尊嵌入石壁的巨大佛像。一束阳光从顶上缝隙直直打下，只照亮了祭台那方寸之地，使得佛像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见佛陀脸上挂着一丝悲悯的笑，低垂的目光似乎一直看往祭台某处。

　　隐没在黑暗中的人抬头静静地看了佛像一会，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高台。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阳光里，阴影渐渐褪去。

　　光线下的人身着一袭黑衣，外罩一层红纱，如流水般顺滑的青丝沿着修长完美的身形蜿蜒。那人正低头看着祭台上一方空无一物的石台，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低垂遮掩了面容。
　　突然，他抬起头，青丝倾泻而下露出一张艳冠天下的脸来。
　　这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美，无关乎性别，眉目靡丽，一眼销魂，如同这遍地盛放的曼陀罗般妖异而惑人。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佛像的视线，确定了佛像看的大概方位，在石台上摸了摸，又以一种特定的规律敲打了几下，石台正中的石板才向两边推移，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是底部多雕刻了一个一个图腾。
　　图腾上绘的是枝叶交缠的几朵曼陀罗和一只侧身展翅的仙鹤，仙鹤的喙微微张开，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喙边则有一个形状特殊的凹槽。

　　青年抬起手摩挲了一下那个图腾。
　　——那是他们家的家徽。
　　在佛家里，曼陀罗代表万事万物，展现其所见的万象的真实，而鹤则有脱离尘世之意。

　　他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左肩胛的位置，然后伸手从左耳上摘下一个耳饰。
　　耳箍精致巧妙，工匠的手艺让人惊叹。
　　一小块白银被雕琢成小小的几枝交缠的曼陀罗，形状繁杂，栩栩如生。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才把那耳饰放入凹槽，然后咬破了食指，将血滴到图腾上。
　　那图腾像把血吸收到自己脉络里一样，很快血迹便沿着图腾走了一圈，沉闷的机械活动声音也随之响起。不过须臾，图腾中央就移开了一个不大的口，一本古朴的书从中缓缓升起，封面上书有“启谕”的字样。

　　或真或假，似乎每位开国皇帝身上总会带有那么一点神话色彩。武王渡河而白鱼入舟，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尚太/祖亦是如此。
　　昔年太/祖率领大军南渡，途经沧州境内一无名小山时突感心悸。随后便见旁边山林中有一人携书而来，手拈一花而不语。
　　太/祖若有所感，仰天大笑。
　　正在这时，林中士手上宝书金光乍现，无风自动，哗哗翻到一页空白，那上面竟无端显出一行字——
　　聂家有子，将登大统，国运天祚，福泽绵长。
　　果不其然，没过几年太/祖就席卷天下，横扫四海，完成了一统大业。
　　太/祖颇感神异，欲将此人奉为国师。无奈其意在山林，再三请求之下也只挂了一个名，只需在每年的祭祀大典到京作法。

　　眼前这本“启谕”便是那传说中那能“启未解之机，谕将来之事”的神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字面意义上的。
　　除了开国皇帝那一遭，别说金光大作了，连萤火之光都没有。

　　所以当家里那群老头子刚开始听到驻守此处的人汇报神书显灵时还一副如梦似幻的样子，等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当所有人都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时，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就尤为突兀了起来，于是就被一脚踹来了这里先行查看。

　　赵姑射心下一叹。
　　真是仗着他今儿心情好就蹬鼻子上脸。

　　他看了看没有丁点动静的神书，忍不住没骨头似的歪在了石台上。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唯闻山谷鸟鸣音，恰是小憩好时机。
　　赵姑射开始怀疑是不是守卫谎报。

　　他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伸出一根手指打算戳一戳这书。
　　也不晓得是凑巧还是这通灵的神书感应到了赵姑射大逆不道的行为，没等那根手指真正“冒犯”下去，启谕书就发出一道让人眼瞎的金光。
　　赵姑射暗道这阵仗看着好像比当年尚太/祖登基那会儿还大啊。

　　在短暂的失明之中能清晰听到一阵书页翻动的声响，待得能视物之时，启谕书已静静悬浮在半空。
　　看清楚上面的字后赵姑射不禁一愣。
　　无他，只因为这次的谶语有些特别：
　　世有天道之子，能逢凶化吉，获常人不能得之机遇，有非常之风韵可引左右/倾慕。然天道之子不能存二，否则天下大乱，人世崩灭。

　　赵姑射眉峰一挑。
　　天下大乱？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今世道。
　　尚国大将楚将军战死沙场，外邦入侵连破几城。江湖上武林盟多派掌门长老死于非命，魔教虎视眈眈。
　　这天下……
　　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了。

　　“有趣。”
　　所以这是要找到一个天道之子灭掉的意思？
　　可他又为什么要听它的呢？这事就交给族里那群老头忙活吧。
　　赵姑射拍拍衣服，转身就走。

　　启谕书：“……”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对祖书态度如此不恭之人，神书翻飞的书页都静止了一瞬。眼见着赵姑射都快要走到洞口，启谕书急了，嗖的一下飞到他面前刷出几行大字：“论风韵，君何能及天道之子哉！”
　　一室死寂，启谕书不安地抖了抖书页。
　　赵姑射缓慢地眨了眨眼，“何能及……”
　　“天道之子……”
　　“哉……”
　　“还哉？！”他怒极而笑，一把抓住这小破书。

　　启谕书拼命挣扎，底部像吓尿了一样漏出黄芒。赵姑射看着手上笼罩的黄光，心头登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抬手就想扔开启谕书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还是太迟了。

　　金光再次笼来，赵姑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金光退去，周遭依旧是清幽寂静，岁月静好的模样。
　　除了……
　　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