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仲夏田

17、第十七章

　　东方泛白，烛火未熄。

　　守夜打更的老头儿，稍打了个盹儿，隐约听见外间有动静，忙起身巡视，待来到大堂一看，登时吓得双腿发软。

　　他颤颤巍巍，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弹一步。

　　满满一地的死老鼠，开肠剖肚，内脏外翻，血气冲天，混着腐烂的臭味儿，又脏又乱又恐怖。

　　许韵声匆匆赶到。

　　看着这紊乱不堪的景象，没有半点意外，只有压抑不止的愤怒。

　　又是雒仁金！他说过的！

　　“脏死了！那个疯子，欺人太甚！”

　　青鲤气得浑身发抖，多一眼都看不下去，掏出手绢，捂住口鼻，跟着伙计们一起收拾。

　　许韵声也要动手收拾，青鲤连忙阻拦：“六爷别沾手，千万别动。”

　　他闻不得这种臭气味，准要恶心反胃。

　　满堂狼藉，整整收拾了半天，方才恢复整洁，脏东西是不见了，但气味还在，摆在货架的东西，全都遭了殃，需要重新入库，熏香烘干。

　　开窗通风，又是熏香，又是通风，薄荷脑花包花粉，但凡是能用上的东西，全都招呼了。

　　后院的师傅和织工们也都吓得够呛，还有两个直接吓晕了，被抬去了医馆吃药。

　　趁着许韵声还在，有人故意嘀咕：“这么下去，生意没法做了，还不如直接关店算了，等风头过去再说。”

　　他们唯恐他听不到似的，走来走去，嘀咕个没完。

　　青鲤累得慌，没了耐心，直接劝阻：“当着六爷的面，嚼什么舌头？没生意没工钱，大家伙儿吃什么？”

　　她才提起“吃”这个字，胃里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谁知，许韵声忽地开了口：“那就关门吧。”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

　　青鲤着急道：“六爷，您别泄气啊。”

　　许韵声神情平静，淡淡道：“我没泄气。”

　　他转向众人：“这样下去，咱们开门也做不成生意，还连累大家受累。从今儿开始，前面大堂的生意就不做了，直接关门谢客，不过，后面的事情还是一切照旧，所有的清单，按时完工。”

　　开门不会有生意，只会有麻烦。

　　许韵声不想认输，可他必须改变方法，对付雒仁金。

　　“六爷，那咱们要关门多久？”

　　“一个月。”

　　“是……”

　　官锦甄选在即，他必须抓住这这次机会。

　　停业的红纸，是许韵声亲笔写的，伙计们关门上板，磨磨蹭蹭，唉声叹气。

　　“店家有事，停业一月，望周知。”

　　从来，只有在年节休息的云秀阁，今日却落得“被迫停业”的下场，老人儿们见了心里怪不落忍的。

　　流年不利，这道坎儿，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

　　大堂的伙计管事，全都被许韵声安排到了后院，帮衬杂事，能做多少是多少。

　　人是不能闲下来的，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没事找事。

　　许韵声绕到门前，微微仰起头，望定云秀阁的匾额，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老爷子知道，定要伤心难过。

　　这样一来，雒仁金是不是也能消停些时日了。

　　未必！他不会！

　　人来人往的牡丹道，热闹喧哗。

　　许韵声置身其中，内心波澜起伏，他素来不喜欢热闹，今儿更觉这里吵闹。

　　他突然好想回山上去，回他的桑园去，清清静静。

　　…

　　一连数日，都是灰蒙蒙的雨天，难得今日晴朗，还伴着温和的微风。

　　绿荫的庭院，华丽的装饰，处处透着奢靡的贵气。

　　小黄鹂，鸣啼如娇婴，悦耳动听。

　　王陆海闭着双眼，半坐半躺，陶醉享受。

　　宫中诸事繁琐，他只能在宫外，享受着半日清闲，舒缓身心。

　　皇后娘娘的生辰就要到了，偏巧，云妃娘娘怀上了龙脉，荣升贵妃之位。

　　双喜临门，君心大悦，但宫里头，人人都清楚，免不了又是一场明争暗斗。

　　且有得忙活了。

　　皇后娘娘年近四旬，贤良淑德，还养育了太子殿下，乃是实至名归的东宫之主，然而，她已经老了。

　　身为女子，无论如何优秀聪慧，出类拔萃，始终难逃岁月年华的“腐蚀”，人在势花在时，容颜老去的那一瞬间，就犹如花瓣凋零，随风坠落，再不可挽回。

　　君心深似海，如今，皇上对皇后娘娘只有尊重，却没有宠爱。只有云贵妃，他的主子，才是那个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人儿。

　　贵妃娘娘双十年华，美丽又聪明，早有喧宾夺主之意，此番有孕，正是良机。

　　若是公主，还是姐妹情深，若是皇子，那就不一样了。

　　女子善妒，就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亦是如此。

　　神思游荡之际，他的小黄鹂儿忽地不叫了。

　　黄鹂胆小认生，一定是有人来了。

　　王陆海睁眼一看，有人从门外缓步而来，正是雒仁金。

　　他坐直身子，睨了他一眼：“真没规矩……”

　　语气不轻不重，似有责备之意。

　　雒仁金板着一张脸，走到他的跟前，直截了当：“王公公，你别再给云秀阁参选的资格了。一旦开始甄选，这番功夫就白费了！”

　　王陆海歪着头，不紧不慢：“急什么？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呢？”

　　他不客气，雒仁金更不客气，勾唇冷笑：“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外人面前，我给你面子！现在你给我好好回话！”

　　这里是他的私宅，隐蔽安全。

　　见他如此暴躁，王陆海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抬手在他的肩膀，轻轻一拍：“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真得改改！”

　　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却没半点相似。

　　他在市井混得太久了，举止越来越粗鲁，就算日后大事可成，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他绕开他，来到树下，逗他的小黄鹂儿：“宝贝儿，莫怕，他就是粗人，不懂你的好。”

　　“我跟你说话呢。”

　　“急什么？”

　　王陆海喂过了小黄鹂，才引他进屋里说话。

　　“官锦甄选，乃是娘娘要拔头筹，她最讲究体面和热闹。我奉命办事，不可能事事顺你的心！”

　　雒仁金不碰他递来的茶，直勾勾地看着他：“奉命？你是谁的人，该听谁的话，心里没数吗？”

　　王陆海抿了口茶：“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大家兄弟一场，我还不知道你！那个许六爷不太好对付，勾得你一肚子邪火，你没地方撒气，随意跑来这里找我闹！”

　　雒仁金闻言，嘴角浮出一个锋利的冷笑：“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他，云秀阁今儿已经关门大吉了。”

　　他要不是得到消息，也不会来这里。

　　“关张的店铺，入什么选！”

　　王陆海摇一摇头：“名册我已经递上去了，晚了。”

　　雒仁金皱眉：“让你玩玩而已！”

　　“人，我是见到了，可还没功夫动他呢。”王陆海向他诉苦：“宫里头事多，你看我近来都瘦了。”

　　雒仁金懒得多看他一眼。

　　人前端端正正，严肃认真，到了这儿，身上的媚态就露出来了。

　　狐狸就是狐狸，藏不住尾巴，也藏不住那一身的sao气。

　　“入了选，也高中不了！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官家的事，背地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我嫌他烦！那个怪胎！”

　　雒仁金没了耐心，许韵声太碍手碍脚，之前又有点半死不活的。

　　“那是与众不同。”王陆海浅笑：“放眼整个金陵城，那许韵声都算是个异类。”

　　雒仁金沉着脸不答腔。

　　“不提到好，一提他来，这心里头还……”王陆海歪着头，笑得更放肆。

　　“你想要，那就手脚快点。”雒仁金开口提醒。

　　“好东西要慢慢地品，何况是他呢。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干不干净，之前有没有被人动过……”

　　雒仁金闻言黑眸微眯，忽地想起那一日，苏谭护着许韵声离开的情景，冷笑讥讽：“谁知道呢？”

　　“嗳？你打听过？”

　　“我没那个闲心！”

　　王陆海越发在意了：“看来真得动一动了，这么好的人儿，若是让别人抢先一步，吃干抹净，太可惜了。”

　　雒仁金听得更烦，冷冷看他。

　　明明早就不是个男人了，还和寻常贪色的男人一样轻浮下流。

　　人啊，断得了根，断不了念。

　　王陆海见他瞪着自己，眼神不善，故意开玩笑：“不舍得？你也看上他了？”

　　雒仁金闻言，即刻变了脸色，蓦地，身子前倾，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指节直抵他的喉咙，压迫喉管，使他喘不上气，憋得脸通红。

　　“呃……我错……错了……”

　　雒仁金忿忿松开，留他一命。

　　王陆海虚弱喘息，捂着胸口，双眼直直的盯着他，嗓子都哑了：“疯了？一句玩笑话而已！”

　　他今儿怎么了？找茬找事，没得扫兴！

　　“少他妈跟我开玩笑！我没你那么恶心！”

　　他翻脸无情，王陆海也恼了：“我是恶心，可你也不干净，大家都是一个淤泥潭子里滚大的！我玩男人是为了解闷儿，没弄出过人命！你整天祸害折磨别人，逼得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不是为了取乐？”

　　“雒仁金，你比我更恶心更脏！”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瞧不起谁！

　　雒仁金缓缓起身，冷眼睥睨，露出一丝狞笑：“你说的对。我这个人不怕脏，只怕不痛快！反正，最后，咱们都是要一起下地狱的。”

　　他会下地狱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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