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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负心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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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无声的退出去,消失在浓雾里。季小龙和洛河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等,这地方暖洋洋的,人就有些容易迷糊犯困。桌椅老旧,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东西,倒是很有亲切感。
按照经验,小青不会回来的太快。洛河把头埋在桌子上,很快睡着了。
季小龙已经习惯了,他不自觉的咬着指甲,等十个指甲都磨的光秃秃的,小青才回来。这次,她带回了一个男人。
洛河没等人叫,自己醒了过来,是被冻醒的,是鬼魂身上的寒气,使得这里的温度骤降。
突然被从温暖的梦境中拉回来,寒意渗透心脏,洛河有些恼怒,他皱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小青旁边的男人。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瘦骨嶙峋,似乎只有一张满是皱纹的皮包裹着骨头。四肢像是能动的老树枝,皮肤蜡黄,佝偻着背,看来生前过得并不如意。
季小龙干咳一声,换上一幅营业时专用的微笑表情,友好的说,“您请坐。”声音温和的让洛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人不动,也不坐,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逐渐显露出恨意来,他张开嘴,牙齿已经掉光了,骇人的是舌头竟然少了半截,看上去像是刻意被刀割断的,季小龙和洛河吓了一跳,又觉得毛骨悚然。什么样的仇恨,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奇怪的尸体见多了,洛河现在已经不会吐了,但还是觉得反胃,他强压住心里的不适感,说道,“你已经不是阳世之人,留恋人间只会叫无辜之人受害,于你也没有好处。你有什么心结,说出来,我们会替你完成未竟的心愿,你也好早入轮回,不必在痛苦中徘徊。”
老人动动嘴巴,舌头断裂处竟然又流出暗红的血来,说话得声音干哑,却很清楚,“我,苦啊,我不甘心啊……”他呜呜的哭起来,举平双手,原本好好的十根手指竟一根根的掉落下来,鲜血喷溅,伤口很不整齐,季小龙看着,倒像是柴刀一类东西砍的。
他心里一紧,老人的哭声越来越凄凉,像黄泉深处伸出的冰冷的手,狠狠攥着你的心脏,他有一瞬觉得呼吸困难。
洛河动作比他要快,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古铜色的铃铛,这是法器。原本没有名字,他们叫它锦燕,更大的作用是安抚鬼魂的情绪。
它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不是寻常铃铛的清脆,倒像是寺院里得钟声,敲在你心里的闷响。
老人听见这声音,果然渐渐安静下来。他的眼眶流不出泪,就开始流出血来,在这个空间里,他开始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这个老人叫陈大牛,祖辈都是面长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从土地里刨生活。白天干重活儿,晚上喝烈酒,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日子清贫但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可他不想自己的儿子陈一将来也过这样儿的日子。
天下父母都一样,盼子成龙,即便不能成龙,也不能和黄土疙瘩混在一起,所以他下定决心,苦自己苦媳妇不能苦孩子,攒的钱都当做陈一念书的费用了,陈一就成了他们村里唯一有学问的,邻里街坊都叫他小先生,十七岁上说了一房媳妇叫桂花,陈大牛花了手里所有的钱,把破旧的房子重新休整了一番,媳妇桂花也是一个村子的,不嫌他家穷,看中的是陈大牛夫妇在村子里和善的好名声和陈一肚子里的学问。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等陈一再大一些,孩子都能在院子里打着滚抓蛐蛐儿的时候,他终于自信满满的去科考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和大部分小说里出现的一样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新娘子是当朝丞相的小女儿。
他们在京城花前月下,桂花在村子里倚门望夫。陈一意气风发的时候,陈大牛还在为家里越来越少的粮米发愁。
陈一和桂花的儿子也该念书了,陈大牛老两口却不年轻了,疾病随着年龄的增长找上门来,桂花一个人,就算有娘家的扶持,也再难供出一个小先生来了。
女子柔弱,为母则刚。
桂花翻出来陈一寄回家的唯一一封信,这是他刚刚中榜的时候写的,说是在京城在京城站稳脚就接他们一家过去。
等了两年四个月,桂花还能等,公婆的病,孩子念书的费用却不能再等。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千里寻夫。
陈大牛的媳妇是个老实女人,儿子久久不归,他们心里已经多少猜出一些根苗,听到桂花这个决定,不由得老泪纵横,这个一辈子不认得一个字的女人拉着桂花的手说,“儿啊,这些年我们拖累你了,一直想着那个畜生能回来,跟你好好过日子,现在看来……”她抹一把眼泪,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桂花慌了,要去找大夫,被她拦住了,“儿啊,你都瞧见了,我没几年可过了,这身子已经坏了,你岁数儿还小,跟我们这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不一样,你回娘家去,我就说那小畜生他死了,你还能再找个人家……”
桂花嚎啕大哭,这些年陈家老两口对她像对亲闺女似的,她走了,养孩子自然轻松,可是已经老迈的老夫妇,就真的只有等死了。
桂花的娘家人心善,也不同意,一合计,还是决定去京城里试试,要是还念旧情,固然好。结局皆大欢喜,要是只认黄金不认人,就把陈家老人的病说给陈一听,他管爹娘,桂花自己带孩子。
就这样两家人凑了钱,由桂花的哥哥全富陪着,带着那封书信,揣着希望出发了。
可是没人能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生难忘的噩梦。
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到了京城,投奔无门,找人也没有门路,他们在繁华的京都无数次的碰壁,甚至当街拦轿,头顶状纸却没人敢接。反倒被下了牢狱,原告成了阶下囚。
可是人生的境遇常常说不清,当他们已经心如死灰只等一死的时候,事情却意外的出现了转机。
陈一这个探花郎或许没那么多人关注,但丞相女婿这个身份却不普通。朝中党派争斗,耳目众多,这件事很快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停妻再娶,不孝父母。置幼子于不顾。陈一被推向风口浪尖。
丞相本不介意陈一死活,但他要保住自己的颜面。就算自己府里的一条狗,也不能随意折在对头手里。所以他不能不管。
公堂之上,陈一哭的肝肠寸断,只说是当年他曾托人去乡下接自己一家老小进京,还带去了一封家书和十两黄金。不成想去的人贪恋钱财,半路改了主意,根本没去送信,回来反说他家乡遭了灾,从老人到孩子俱都死在了逃难路上,尸骸难寻。
陈一说自己当时一蹶不振,多蒙丞相照顾提携,心生感激,后来才娶了丞相的小女儿。
陈一涕泪横流,看似情真意切,但这不过是一番漏洞百出的谎话而已,桂花和全富都心知肚明,他们本想争辩,可是想起家中翘首期盼的公婆,想起还年幼的孩子,桂花流着泪,承认了他这番说辞。
一场闹剧,以桂花的妥协告终。
没有原告,何来被告。
所以陈一受到的惩罚只是降了官职,但是没有关系,他的靠山没有倒,他还会爬回来,再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桂花本来收拾了东西,要回到乡下去,按照原先想的那样,公婆余生有靠,自己和孩子在乡下,从此两不相干。
可是陈一不同意,他们害怕节外生枝。在这个节骨眼,一定要做的和公堂上所说的那样情真意切。不能再落人口实。
所以他接桂花进了府,也把年迈的父母和孩子接到了京城。
有时候同僚来府里拜访,陈家老两口会穿着体面的衣裳,被一群仆人簇拥着,出来接待客人。但更多的时候,府里被自动划分了两个区域,陈家老人,桂花和孩子不能出现在相府小姐的视线里。他们只能在各自的院子里看着头上的四方天空。仿佛住在富丽堂皇的监狱里。
看似安稳的日子里暗藏杀机。
陈老太太咳血的毛病没治好,来京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头七刚过,陈大牛又生了重病,他瘫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也不能自己行走,大夫说是悲伤过度,很多人来看他,陈一每次都会一起过来,每次都哭的肝肠寸断,尽孝子的本分。
故事讲到这里,老人又沉默了。
季小龙和洛河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悲凉。
他们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尾。却无能为力,只余一声叹息。
没有人催促,时间过了许久,老人又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血里泡过的一样,轻飘飘的,沾染着绝望和怨恨的气息,“你知道吗?我死了他还不甘心,他怕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他,他请人来做法,砍掉我的舌头压了符纸,让我即使见了阴差也不能说话,斩断我的手指,让我死后端不起孟婆汤,断不了前尘往事我就不能投胎。”
洛河听到这样残忍的术法,抬眼看小青,小青却冲他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这是骗人的,人死之后,只要灵魂没有被打散,对尸体的伤害不会同步到亡灵上。”
“是啊,假的,都是假的,”老人情绪激动,“可是陈一信了,桂花也就信了,她拿出我嘴里的符纸。结果,结果……,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