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前堂客

15、第 15 章

　　任平生坐在厅里，看着烟雨和小五抬桌椅摆弄碗筷，出出进进的，不免觉得有些焦躁。
　　若只是拜访，小待片刻他是不会去注意这些的，毕竟他也和烟雨在胭脂铺子的后院里小酌过，
　　只是想到要暂避于此，一直有这些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就觉出这房子的小了，
　　在任府，他从没有进过厨房，更不知道下人们是如何做饭的，平时都是母亲或者露春打发了人上菜，都上妥当了，才来唤他，如今这种烟火事突然直截了当的就逼到了他的眼前，直叫他觉得心窄，恨不得避出去，但是他也清楚如今自己是个什么境况，虎落平阳，寄人篱下，容不得他摆架子。
　　还在上菜，小六回来了，烟雨打发他先吃饭，然后拿银两给他，叫他出去打听露春了。
　　菜上齐了，烟雨请他过去上桌吃饭，任平生注意到小五也在旁边坐了，虽是觉得别扭，但也没有说话。
　　他从下了码头到现在，粒米未沾，按理说早就该饿了，可是他全没有一星半点的胃口，他只挑捡着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搁下了。
　　烟雨见了担心的问道
　　“可是不和四爷胃口，四爷想吃什么只管说，我再去准备”
　　任平生懒懒的摇摇头，只说道
　　“你们吃吧”
　　然后就站起来回了卧房，
　　他踢了鞋，靠坐在床上闭着眼小憩。
　　今天遭的事太多，耗尽了他的心神，疲乏不堪，朦朦胧胧的困意就上来了，正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床怎么这么硬。
　　就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先生亲自下厨，忙里忙外的准备这些，他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的，真是不识好歹”
　　“小五”
　　烟雨低喝了一下，
　　又小声道
　　“你今天太没规矩了，都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了，若是再这样，干脆打发了你出去”
　　沉寂了一会，
　　又听烟雨说道
　　“好了，你别哭了，是我说话重了”
　　只听小五抽抽嗒嗒的说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先生一直要赶我走，我不过是心疼先生，先生自打他们家出事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天问小六七八次，如今又冒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他，可是他呢，居然摔先生杯子，现在又这么糟蹋先生的心意，”
　　“你小声点，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你不能对四爷无礼，现在四爷遭难，一时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你看我面子上，暂时收收你的性子吧”
　　“我性子怎么了，我性子好的很”
　　“还好的很呢，比我脾气还要大，也不知道谁是主子”
　　“哼”
　　“好了好了，先吃饭”
　　任平生知道他们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了，并非有意让他听见，只是因着这房子太小，又只有帘子相隔，还是模模糊糊的听了些。
　　单听的这些也够他气血上涌的。
　　他何曾让人这么编排过，这个丫鬟也太没规矩了，只怕是被烟雨惯成这个德行的，
　　烟雨这性子也太温和了，由着下人这么说话办事，今天指着他鼻子，就够难看的了，现在居然还敢说他不识好歹，还有没有点分寸，
　　又或者是这丫鬟已经被烟雨收用了，以后是要做妾的，才会这么没大没小，恃宠而骄的。
　　若不是看在烟雨为了他殚精竭虑的份上，他恨不的立刻起来发作一回，
　　只是转念一想，如今他家败了，再不是什么爷了，身无分文不说，还是个通缉犯，还需仰仗着烟雨过活，也难怪被这丫鬟看低了。
　　想到这，任平生突然没了心气，
　　事到如今，还和丫鬟置什么气，面对现实才是正经。
　　正想着，烟雨掀了帘子进来了，看他醒着，就走到床边
　　“可是要歇息了，我叫小五去烧水了，四爷也可沐浴一下解解乏”
　　任平生原不想麻烦他，只是他南下归来，如果家中没出事，那今天必是前厅热热闹闹接风洗尘，后院露春为他沐浴更衣，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在这间寒舍里，就是他在不惯，也想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有劳烟雨兄了”
　　“平生兄别客气，只管当成自己家，有事直接吩咐，虽然斯是陋室，比不得任府，我也定当尽力让平生兄过的舒服些”
　　任平生听他这样说，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
　　烟雨看他笑了，脸上的担忧也去了些，搬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了。
　　“我曾遭过此难，知道平生兄不好过，要缓过来还需很多时日，只是，事已至此，还需放宽了心才好”
　　任平生点点头
　　“我知道，总要想法子调试的，烟雨兄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今天我突遭此厄运，一时没了主张，行为有些失常，叫烟雨兄为难了，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一二”
　　烟雨笑着说
　　“哪里的话，平生兄若是心里不通快，只管冲我发，总好过闷在心里，伤了自己的身子”
　　烟雨这番话，宽慰到了任平生，
　　这烟雨对他，也是尽了心了，若没有他，只怕他早就被官差抓住入了牢房，离死期不远了，他也该振奋些精神，想想以后的事了。
　　两人正聊着，
　　小五过来报备热水烧好了，然后烟雨就同她出去了。
　　任平生看着他们准备沐浴的东西，一趟趟的拎热水，最后烟雨搬来屏风，又给他拿了套干净的亵衣搭在屏风上才出去了。
　　任平生沐浴完毕，穿好了衣服，两个人又进来收拾，
　　任平生只能自己坐在梳妆柜前擦头发，直擦的他胳膊发酸，他固然知道以后很多事都要自己做，只是没想到擦头发居然这么累，难免有些憋闷，忍不住叹了口气，
　　哪巧他正好在铜镜里看到身后正在舀水的小五斜了他一眼，他愣了下，回头去看她，小五被他抓了个正着，也不心虚，反而哼了一声，说了句
　　“真是个祖宗”
　　然后拎着水出去了。
　　把任平生噎在了那。
　　烟雨拎着木桶进来，看他愣愣的，放下木桶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巾帕继续帮他擦头发。
　　“只能委屈四爷先睡我这间了，一会我拿两床被褥来铺了，也能松软些”
　　任平生还在气小五，一个丫鬟居然给他脸色看，
　　但是他又不能迁怒烟雨。
　　只好说道
　　“也别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了，事到如今，一切从简，总要习惯的”
　　“那也要慢慢来，明天我去给四爷买些衣服和惯用的东西，也要开始托人卖房子了，现在铺子换了主人家，也是好辞工的时候，家里的东西该卖的卖，该送的送，等到房子一脱手，就买辆马车南下，越快越好，我只怕夜长梦多。”
　　听烟雨说这些，好像是他要逃难似的，倒比他这个正主还要操心，任平生觉得有些不落忍，其实本不关他的事。
　　“其实你真的不必如”
　　“平生兄快别说这话了，只管好好休息，到时候还有的累呢”
　　任平生也只好闭了嘴了，任由他帮着擦头发。
　　小五收拾完了就凑了过来，
　　“热水备好了，先生也快去洗洗吧，累了一天了”
　　“我不急”
　　烟雨帮着任平生擦干了头发，又拿了梳子要帮他梳头。
　　“你不急，我替你急，一会水就凉了，先生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烟雨莫名其妙，这话是怎么说的。
　　任平生却知道这丫头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他只好从烟雨手里把梳子拿了过来说道
　　“你先去吧”
　　烟雨也只好出去了，
　　任平生自己梳了几下，梳不开，倒把自己给扯疼了。
　　他只好叫住往外走的小五
　　“过来给我梳头”
　　小五被他叫的转回了身，站在那看着他，一点要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任平生无奈的说道
　　“你这丫头，真是没规矩，还说我是个祖宗，我看你倒像个祖宗。”
　　“比不得四爷，家里也是来过些客的，哪个不是敬着我家先生，今因着四爷，我家先生都干了多少粗活了，你只当自己是个爷，我们家先生就不是爷了？”
　　任平生看她一脸替自己主子愤愤不平的样子，倒觉得有点意思，这丫头虽然脾气大了点，倒是个衷心的，如果细想她的话，也是在理的，
　　任平生只好讨饶道
　　“姑娘说的是，原是我错了，还请姑娘看在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份上，别和我计较”
　　他这一讨饶，倒把小五弄的手足无措起来。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
　　“还请姑娘帮我梳梳头”
　　小五愣在那，最后红着脸期期艾艾的挪了过来，拿过他手里的梳子，避着他的眼神，帮他梳起头来。
　　任平生从铜镜里看着小五这个样子，就想起露春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丫头也是被他宠的骄纵了些，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变故，还有他那些姨娘们，虽然不亲近，也不想她们受难，只可惜，他现在自身难保，也顾不了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