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丹愉

1、第一章

　　无法定义这里是南方还是北方，但正值烈日炎炎的夏天，雨水都非常黏腻。我每天就是坐在狭小拥挤的阁楼里，透过楞上长满灰尘的窗户看着外面。我常把自己比作万物监视者——像上帝，在天上看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孩子——爸今天有个外单出船，中午和你妈一起吃吧。”过一会儿，“你妈出去买菜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在上面看见了。

　　早晨七八点的光景，挨得很近的房群里夹缝而生一条条又窄又长的小巷，每到这个时间，卖菜卖小玩意儿的小商贩就陆陆续续摆起摊了。清晨此起彼伏的吆喝，有时候竟可以让我睡得更踏实。

　　妈一定是识货会过日子的人家。哪家白菜农药打得少，哪家鱼养得最肥，哪家猪肉切得最精细，妈一定都很了解。这样就会多光顾，最后成为老主顾。我在上面看着就发现也觉得有趣，妈竟是斜对面老郎中的常客。妈病了？爸病了？难道还在为我的那只眼睛奔波？可我的右眼已经瞎了。

　　花椒……花椒没了。丹李！出去买点花椒！”妈在叫我出去，我挪了挪僵硬的屁股起身下楼出门。

　　蒙蒙细雨，潮湿，雾气。这种感觉让人堵得慌，看不透，又推不开。像攥紧的拳头，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我心情烦躁踢开了脚旁一堆头，“喂！你踢我堆的石堡干什么！”我转身看见一个小男孩气愤的瞪着我。“嘁，一堆破石头，我踢了又怎样！”说罢，我又把那堆石头踢得更远了。“你！它们怎么惹你了？不要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在别人身上好吗。”小男孩气的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在闪烁。

　　“你眼睛好漂亮呢，小孩子。”我瞧他生气模样可爱，就不再火大。“行了，乱了再堆就是了……哎我问你，除了这片哪还有卖花椒的？”我说。“你是住在这儿的吗？”小男孩疑惑的抬头。切，我常年不出门的。“行了，告诉我，我等着要。”我说。“我家旁边就有，跟我来。”小男孩说完，径直往前走了，我快步跟了上去。

　　其实不远的，就是郎中家旁边的干货店。 “喲，老郎中家的孩子啊，老来得子藏的很深呢。”我打趣道。“呵呵。”小男孩翻了个白眼。

　　雨大了，雨屏织得密。重重的落在青石路上，溅起水花，白雾从雨巷中升腾，又窄也散不去。“我去你家避会儿雨吧。”我自顾自的说。小男孩也没说什么，转头进了隔壁郎中家。

　　屋里很是阴暗，摆满了中药的柜台，以及一个个放着各种草药的小抽屉。老郎中的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见我来了从账本中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我抬手想打个招呼，可人已经低头继续忙了。尴尬的挥了挥手。
　　这小孩话也不多，进屋便在一旁倒腾那些不知名药材。我坐在门槛，看着屋檐滑下的雨水溅在我脚上，听这哗啦啦的雨声。偶尔，老郎中的账本轻轻翻动，小男孩“沙沙”抖动着草药，让我安静的有些恍惚，仿佛这场景来自很久以前，一直都在那，只是我又来了。
　　“撑船家的吗。”老郎中突然开口说话，打破这平静。
　　“嗯，是的。我不怎么出门，您还记得我呀。”我转过身子。
　　“你还小的时候，来我这看过眼睛……”
　　“哦，是吗，”我摸了摸我的右眼 “唉，可惜还是没得治……”
　　“我虽是个大夫，可我不是西医，你那个眼睛，小时我便觉得蹊跷。”
　　“哦？这话怎么说？”我来了精神。
　　“天生一只眼盲，那一定是上辈子最爱的人在你临死前取走了你一只眼的视线。从此，生生世世，一只眼看世界，一只眼里只有他。”
　　“……老郎中，我瞎了一只眼，硬是被你说成神话传说了。”郎中是把我当小孩子讲故事哄我呢吧。
　　“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啊，也是有根源的。”郎中还是低着头，我的手撑着脸不语。
　　“呀，我妈还等着我的花椒呢。老郎中，我得走了。”我立刻起身道辞。
　　“姐姐，不送了。”小男孩坐在草药旁说。
　　我摆了摆手，向雨雾蒙蒙的深巷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