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放我去喂鸡行吗》牧毛少女

1、看热闹

　　葛生生带了讯回来时，杜瑶台正在喂鸡。
　　杜瑶台如今已二十有一，远远看过去，细条条的姑娘家披了一头瀑发，腰间抵着个小竹筐，被初春的风吹得有些发红的手从中悠悠抄起谷粒扬在地上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雅趣动人。
　　葛生生看着又想笑，又有些气——他这个师妹好是好，但就是怎么也不像华山座下长老的亲传女弟子。别家长老门下的师姐师妹们，个个比着赛着似的光彩照人，他这个师妹倒好，偏爱喂鸡喂鸭，快把自己折腾成市井农妇打扮。
　　杜瑶台远远便听见动静，她前几天着了凉，喉咙里好像叫猫给抓了似的难受，但还是哑哑地抬头喊了声：“师兄！”
　　她一抬头，未梳起的一绺黑发就贴上了她的嘴唇。葛生生一步跨去杜瑶台身边搂住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大力鼓起腮帮一口气替她吹开黏在脸上的头发：“瑶台，怎么又在喂鸡？你的鸡一天吃几顿呢？”
　　杜瑶台叫他一揽，手里扁扁的竹筐一晃，顿时泼了不少谷粒在地上。
　　母鸡们叽叽喳喳，全都挨到她脚边叨食。有的谷粒泼到她的鞋面上，害她的脚也被啄了几下。杜
　　瑶台抖抖脚：“托你的福，我的鸡当真要吃得比你还多了。”
　　她一双眼睛瞟过去盯着葛生生的脸：“师兄，我的鸡一天吃三顿，能给我下两个蛋。你一天吃四顿，还老从我碗里夹肉，我剩的你也要给吃完，你倒是给我带了什么？”
　　葛生生立刻赔笑：“师兄给你带了个消息。”
　　“好消息坏消息？”杜瑶台心知自己这个师兄若是给自己带了东西，怕是隔了百米开外就要咋咋呼呼地喊自己来看。现在这态度准是忘了给自己捎礼物，就故意装出一副真有兴趣的样子。
　　“好坏难说，但是个劲爆消息。我听门里都在说，找到了两百年前入魔的那位关大侠啦！”
　　杜瑶台一撇嘴：“对我而言，顶多是个饭后供咱们闲话的料。”
　　葛生生一扯她：“好好好，你不关心这个，但师父总关心。我们找他老人家去。”连拖带拽，也便带着杜瑶台一块回了小院。
　　华山长老杜巍青正闭门在内，老远听见大徒弟嘻嘻哈哈的声音，厉声问了一句：“葛生，我要你作派庄严，行事君子，你如今这浪荡样，想来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快散了，不用忌讳我了？”
　　葛生生顿起一阵鸡皮疙瘩，哀求的眼光转到杜瑶台身上，可怜得活像杜瑶台养的大黄。杜瑶台呢，虽然偶尔以看师父训师兄为乐，但大部分时候都总帮着师兄哄着自己师父，立刻把小竹筐往葛生生怀里一塞，清了清嗓，糯糯喊了一句：“师父，我问师兄外头有什么新消息呢！”
　　要说杜巍青此人，最爱装凶。虽自称老骨头，却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仙风道骨风雅十足。他平时要拿捏着华山长老的作派，装样子装惯了，哪怕是这会儿佯怒，也要一甩他那绣着点点墨梅的青色大袖，当真仙气飘飘。
　　但杜瑶台是他捡来一手养大，实在下不去嘴凶。杜巍青只得剑眉一挑，喝一句：“你师兄没个正形，你还不提醒他改改”做做样子顺势下台阶，翻过此章。
　　杜瑶台平时看着呆，但在师父面前做惯了卖乖的事，立刻凑过去跟杜巍青撒娇：“而且师父哪儿老呢？上一次师兄还跟我说，见到新入门的几个师妹背后说师父英俊过人呢。”
　　杜巍青虽然心里明白，这丫头哄自己时嘴里半真半假，但还偏偏就爱听她这么哄自己，心情大好地哼了一声：“你师兄就知道记这些无聊琐事。”
　　“嗯，师父说话，师兄听见了没？不过师父，今天师兄说的事儿倒是不无聊。”杜瑶台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师父，听说两百年前入魔的关大侠找着了。”葛生生乖乖接下话茬。
　　“你说关沧海？”杜巍青刚舒舒服服地用手支起侧颊，听到这话顿时神色一变，凤目一抬：“此人入魔后销声匿迹，这是找到尸骨，还是找到行踪了？”
　　葛生生恭恭敬敬汇报：“禀师父，关大侠不仅没成为骨头，皮肉也尚在。准确来说，是珈蓝河一带前些日子干旱断流，有人从一处深河湾里见到一块不化寒冰，内中竟然冻着一个面目如生的死人——这也就罢了，但死人手中那柄剑——与记载中关沧海关大侠的配剑渡川吻合。”
　　两百年前，关沧海在江湖上顶顶闻名。两百年后，关沧海依旧在江湖上顶顶闻名。而在这两百年间，谁也不曾见过关沧海，但有关他的传说却依旧是人人皆知。
　　传言中，关沧海行侠仗义，顶顶闻名，却最后落了个入魔屠城，不知所终的下场。入魔的原因嘛，故事里给了好几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被仇家陷害。杜瑶台打小就听过他的故事，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有几何。若葛生生所听为真，那可真就是近三年来最劲爆的武林消息了。
　　她起先只当是找到了白骨一具，只心里唏嘘一句。谁晓得这事情越说越离奇，关沧海死了两百年，尸骨不腐，还被包进了一块冰里。
　　实在是有些荒唐，但她这位师兄，平时爱开玩笑，却是个不会随意听信无聊传闻的聪明人。杜瑶台不做声，等着杜巍青开口。
　　杜巍青忖度了一会，问道：“还有什么细节？”
　　葛生生也忖度了一会：“还真有一个细节。”
　　杜巍青：“还不快说？”
　　葛生生郑重开口：“据说——据说这关沧海果真同故事里一样，大好男儿，英俊逼人！”
　　葛生生说完便后跳，躲去杜瑶台身后，免得被师父泼上一身茶水。
　　杜瑶台扑哧一声笑出来，杜巍青泼徒弟不成，眼神阴郁地看她一眼：“瑶台，你有话要说吗？”
　　杜瑶台想了想：“真假嘛，我觉得不好说，但师兄既然说给师父听，就说明师兄觉得有查证的必要。反正真假此事，师父师兄的判断，一定比我的准。瑶台只有一件事想请求师父。”
　　杜瑶台平时无欲无求，难得提出点要求，杜巍青自然点头：“说来。”
　　杜瑶台露齿一笑：“只求师父师兄看热闹时带上我——故事里总说，给他救过的姑娘家都想嫁给他，我实在是想瞧瞧，这关沧海关大侠，到底是有多英俊！”

　　三天后，杜瑶台站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哀叹不已：这可真是看热闹——太热闹了，怕是小半个武林都聚集在此，哪儿能看得到这关沧海的脸啊！
　　她被人挨着挤着，十万分难受，两只手悄悄把裙子提起一些，生怕被人踩到碰到。她平日鲜少下山，总穿得随便。今日难得出门，杜巍青说不可丢了面子，在外得有他师门做派，葛生生便特意带她新置办了一套衣裙。杜瑶台自忖容貌不够艳丽，只挑了件白上缀着金色点缀的裙子，杜巍青呢，存着打扮徒弟的心，逼她插了一只金钗。
　　葛生生总觉得小师妹还该更娇艳一点还好，别了几朵桃花在她耳边。杜瑶台本就相貌不俗，只是平日里不加妆饰，总有些寡淡病态。如此一番打扮下来，添了几分脱俗娇俏，也算是个打眼的美人了。
　　她不打扮不是不爱美，只是日日夜夜只见几位师兄，师父，实在无什么打扮的必要。如今一番妆饰，揽镜自顾也觉得偷偷欣喜，提着裙子去葛生生边上转了好几圈，套了十来句赞美才美滋滋出门。
　　谁晓得人这样多。
　　杜巍青身份尊贵，是要同掌门级别的人走一起的。葛生生作为大弟子，也是一门中姣姣者，江湖不可小窥的新秀，要随杜巍青一起走。这就苦了杜瑶台——在外游历的另外两位师兄还不曾回来，她只能百无聊赖，一人挤在华山弟子里。
　　看尸体还要排队，她叹口气，慢慢跟着人群移动向前方一片白色中。这白色，是太极宫弟子的统一打扮——关沧海少年时在太极宫修习，虽是后来离开，但太极宫的人依旧是最关心关沧海下落的那一波。一听消息，便将关沧海的尸身搬来太极宫供着。江湖人都心痒痒，太极宫也大方，决定这一日开放宫门，随江湖正道各派参观。
　　一早便来，现在已是正午，她约莫已挤在人群里两三个时辰，早就失了起初的好奇，如今只心里懊悔——何必跑这么远，来见一个死人！早知道便让葛生生看清楚，回去画张图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便好。
　　挨挨攘攘许久，她总算到了那一片白色面前。隔着十来米和太极宫几个护守的弟子，一块巨冰立于眼前，想来巨冰便是保护关沧海尸身不朽的缘由，太极宫不敢妄动。
　　冰面如镜，内中冻着一位男子。杜瑶台抬头看去，不觉心里赞叹——
　　人不欺我，关沧海当真英俊逼人。
　　她心中一动，恍然不知眼里莫名涌出泪来。
　　正出神望着那张脸，忽然边上众人惊叹：“动了！……关大侠好像动了！”，惹得她挪开视线左右一看。
　　她有些恍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众人话意。
　　关沧海的尸身动了？
　　她茫然向那张脸看去，却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金红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