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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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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历47年,夏。
时历第三次忍界大战后期。
“砰——哒,砰——哒。”
纤细的泉流沿着筒壁注入中空的竹筒,敲打着石块的声音规律单调却意外并不惹人厌烦,倒似某种乌托邦式的岁月静好。
灼热的骄阳,在苍劲树底泼洒下大片阴翳,庭院里的茵茵绿草被强烈的光影对比涂抹得七零八落,东凹一块西欠一角,活似被七八条野狗合伙扯拽过的骨头块。
穿着纯白棉裙的小女孩抱着膝盖蹲在屋檐底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随竹筒的升落而溅起来的小小水花。
水花里折射出太阳十字星似的光芒,落进女孩乌黑的瞳仁里,随即消失不见,像是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声坠进夜海里的星子。
“……露。”
随着一声轻唤,女孩身后的门应声而开,她眨眨眼,刚回过神来似的,抱着膝盖微微侧转过身,又仄着脑袋盯了身后的男孩一会,才用小奶猫似的调子,细声细气地应了。
“哥。”
小小的鼬微微抿嘴,眉头随着嘴角的动作下意识地攒了攒,叫小男孩稚拙的脸蛋平添几分会令人啼笑皆非的肃然。
或许是因为女孩实在是太小了些,凭借她小小的脑袋尚且无法理解目前正发生客厅里头,父母之间那场“性命攸关”的商讨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撑着地板站起来,走到男孩跟前,踮起脚尖,探手去够男孩的眉心。
“别闹。”
鼬拨开妹妹的手,终于吝啬地笑了。不是一般的、四五岁的孩子清一色的神采飞扬,小小的男孩笑得很安静,微抿的嘴唇一角轻轻翘起,眉宇依旧是沉敛着的,仿佛有什么看见的东西正悬在他的额头上。
“鼬,带露……”
“我不、同、意!!!”
屋里传出两个孩子父亲低沉的声音,不待话音落下便爆发出另一声尖锐的斥驳,接着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两个声音同时低了下去,隐隐约约的,仿佛还能听到女人带着哭腔的幽微呜咽。
鼬默然,小心虚握住妹妹的手,像是怕吓坏了小女孩,哄着似的,轻轻对她说:“露乖乖的,没有事的,知道吗?”
露仍是没什么表情,秀气的五官像是凭空画在那张柔软脸上的,只是轻点了下巴,表示“好的”。
鼬牵着妹妹的手,拉着她走到客厅外,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客厅里已经毫无动静了,鼬抬起手,正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敲门,就听见他们的父亲扬声道:“进来。”
手顿了顿,鼬拉开门,平日里相敬如宾的双亲各自占据矮桌的一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久僵持不下后产生的窒闷感,堵得男孩的胸口似乎也是一闷。
美琴跪坐着,胸膛还在起伏,眼角泛着少许的嫣红,狠狠瞪眼丈夫,“鼬,带你妹妹回去。”
“美琴。”
富岳颇严厉地盯着妻子,男人额角靠近鬓发的位置留着一道不起眼的深色血痂,坚硬的下颌一丝不苟地绷着,嘴唇抿成正经严肃的线,仿佛他所在的地方不是能叫人暂且卸下心防的家,而是所有人都得看他脸色行事的战场前线。
天不下雨,人在打仗。
尸山血海尚且堆在荒原旷野地里无人收敛,活人荒芜的心,又能漂泊到哪里去呢?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带孩子们过去的,”富岳缓和语气,耐着性子试图和她的妻子、一双儿女的母亲讲道理,“你知不知道我回来一趟……”
“我不知道!”美琴努力压低声音,然而某种无名的愤怒仍随着她的破裂尾音刹不住地往外撞,“你要带走鼬?是,我理解,既然嫁给你我就认了,但你凭什么……”
顿了顿,她用力压下嘴角,似乎只要这样微末的努力就能抑制浑身上下的神经末梢,“你凭什么带走露?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门外,鼬默不作声地杵着,一动也不动,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却微微扣紧了虚握着妹的手。
突然,他的掌心蓦然一空,鼬惊诧之下下意识回头,只见女孩绕过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愤怒得以至于浑身颤抖的母亲面前,慢慢扑进母亲的怀里,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颈项。
“妈妈,”怀里的女孩没断奶的小猫似的,轻得似乎随时都会飘起来,嘴唇浅浅贴着她的耳朵,只要稍稍走神就会错过那样,小声呢喃着,“我可以去的,不哭。”
妈妈。
不哭。
美琴不知是因什么,浑身颤抖着,下意识搂着露,想紧紧抱着女儿又怕孩子觉得闷,只好用双手紧紧地虚扣小女儿的脊背,觉得自己大概真要哭。
任谁看到个四岁大的小女孩,愿意离开家乖乖去战场还会知道安慰母亲,大概都会很乐意摸摸她的小脑袋再中肯地评价一句“真懂事”。
谁会相信——
这是被她娇宠长大的小女儿第一次主动抱着她呢?
按说出生在忍者世家,又是族长家的孩子,既没缺胳膊又没少腿,也没这样那样先天带来的毛病,就算是独子,也绝对没宠到无法无天的道理,更何况是一母同胎、出生时间相差无几的兄妹?按理说,“厚此薄彼”、“男穷养女富养”什么的,着实是很不必了。
然而,人算不过天,也许冥冥中真有什么循环报应吧。但凡忍者几乎免不了杀业,躲在冥冥背后的因果咂摸下,觉着找本人恐怕清算不过来,遂一股脑地全都应到了儿女上头去,专撺掇熊玩意儿们找你们要操不完的心。
如果打从人类的娃娃生涯算起,天下母亲最初的烦恼,大约是——
“孩子为什么哭?是不是病了/渴了/饿了/尿裤子了?”
然而,美琴的小女儿,露打小就委实太安静了点,除了打娘胎里滚出来的那一通嚎,除了吃饭和睡觉,其它不管啥时候,都瞪着双黑白分明的乌溜眼,不哭不笑不吵不闹,见得到着大人就罢了,知道“唔嘤唔嘤”地比比划划;可要是见不着大人,美琴真怕她宁愿活活饿死了都不肯吱出一个声。
好像生来便是活脱脱的小仙女,知道丢掉形象扯着嗓子用力嚎此番毫无公德心的行径,既败坏路人缘又毫无美感,宁死不肯从命。
小仙女本人并未觉着有啥不妥,反倒是愁坏了小仙女的亲娘。医院支吾不出所以然,遂大笔将孩子挥作“儿童孤独症”——即俗称的“自闭症”。
美琴把医嘱从头到尾翻个遍,从字里行间里唯悟出“祖宗”俩大字,只能拿供祖宗的心态捧着小丫头,唯恐哪天刺激到小祖宗,成了本触目惊心的“经典患者案例本例”。
不知是不是她整天的提心吊胆感动了那方神仙,除了不爱搭理人——或者说偶尔会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即便是长大一丢丢的小仙女也依旧安静得让人省心,同时,和哥哥的关系貌似挺不错。
天知道她是怎么拿小脑瓜去理解世界。
美琴不免有些心酸地想,别人家的孩子,咿咿呀呀开始学语了,会说话会磨人了,哪个都免不了要这个要那个——她家的倒都好,大一点的绝对不调皮,小的那个更不得了,第一次意思意思地跟她撒个娇居然是为了劝自己“不哭”。
这妈当得,好像挺失败。
“露你……”美琴晃掉在眼里兜转的涩意,清了清嗓子,手轻轻地,抚着女孩柔软的头发,一下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妈妈没事的,露要想清楚喔,战争不是游戏,就算是后方,也会……”
“爸爸在,哥哥也在,”露轻轻截断母亲的话,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她的侧脸,脸颊乖乖地缩在母亲的颈窝里浅浅地蹭,“没事的,妈妈。”
所以,没有什么麻麻是不能被乖宝宝用一次撒娇收买的;如果有,那就撒两次。
美琴还能说什么,轻叹口气,狠狠向丈夫飞去一记眼刀:我们宝贝儿少跟头发,你给老娘等着瞧!
富岳闭嘴,绷着脸目视避开妻子视线朝自己偷挤鬼脸的小女儿。
……混蛋小东西!
……
“砰——哒,砰——哒。”
院子里精巧的小水法规律地敲着,露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脑袋歪歪地靠在哥哥身上。
“害怕吗?”
“啊?”眼睛斜斜往上一瞟,确认占自己几分钟便宜的男孩在问的就是她,露落下眼珠子,半点力气不肯多施似的回了个半死不活的平调,“啊。”
“……好好说话。”
“没有。”
“然后呢?”
露垂下的眼珠子骨碌一转,“什么?”
“还装”,鼬无奈,抬手轻戳了下妹妹的额头,“爸爸又答应你什么了?”
“哎呀,”露弯起眼,暖暖的余晖糅进女孩湿润的月牙形眼瞳,粼粼的眼波却仿佛含着几许冷冽的碎芒,那张年幼稚嫩的脸霎时显得不那么真实,“被哥哥发现啦~~~”
鼬不说话,偏过头瞅眼笑成一只小狐狸的妹妹。
“……”露低下头摸摸鼻子,细着嗓子,匪夷所思地拿“逆来顺受”,以及“满不在乎”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语气陈述道,“哦,答应带我去战场呗。”
“……”
“唔……”歪着脑袋想了想,露补充,“前线。”
“……什么时候?”
“他刚回来的时候啊,”提起这事,仿佛成功骗到人类信任的小恶魔,露眨巴眨巴眼,鼬恍恍惚惚似乎看见妹妹头顶翘起两只红色小角,“老爹超级认真地问我‘敢不敢去战场’,我说‘好呀我还想去前线逛逛’,然后老爹坚决不同意,我就告诉他,‘妈肯定不同意你带我去’,老爹说‘最后一定会同意的’,我说‘那谁能让妈妈同意就听谁的’,所以……”末了附赠一个“哥你自己体会吧”的微笑。
鼬:“……”
“我还以为,”鼬哑然半晌,“你是害怕呢……”
“没谁会不怕啊,”露耸了耸肩膀,“这不是没办法嘛,既然是宇智波家族长的孩子就该有觉悟嘛,俗话说……”
“可你不太开心,”鼬拍拍妹妹的脑袋,“你不开心要么就话特别多……”
露瞬间闭嘴。
“要么就话特别少。”
“……我是该去的,可是……”露缩了缩脖子,轻轻咬着嘴唇,声音闷闷的,犹犹豫豫地流露出像是苦恼、又像是困惑的神情,不像个孩子,可偏偏又是这点“不像个孩子”的困惑,给似乎总披了张画皮的女孩往骨肉血液里注射了些许活人气。
“可是妈妈,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