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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不管某些人怎么想,斯内普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入学后不久就发现了那面镜子,陈设在一间闲置教室的角落里,防尘布上设有幻形咒,几乎看不出端倪。

      他正是被那咒语吸引过去的,过个几年他会了解何为谨慎行事,当其时,识破伪装的斯内普怀着一股得意洋洋的少年气,就像给一场伟大的表演拉开帷幕一样,猛地扯掉了那层布。

      镜中现出影象时斯内普几乎跳了起来,他匆忙四顾,确定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然后他才认出镜子里的是谁:他的父母,艾琳和托比亚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中间,在他头顶上方亲吻。他们闭着眼睛,捧住对方面颊的动作满怀爱意;斯内普看到镜中的自己夸张地叹气,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

      接着艾琳和托比亚略微分开,相视一笑,一只温柔的手抚在孩子的头上。斯内普再次惊跳,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摸到自己的头发。他立刻意识到这些都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他严厉地告诉自己。他早就不记得上次见到父母亲吻彼此是什么时候了,就连不耐烦地打掉对方的手、在狭窄处撞开对方通行以外的肢体接触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他们表现得很愿意与自己的儿子共处一室了。镜中的艾琳现在在丈夫耳边低语,身体倾向他,带着信任和依赖。这当然不是他的父母。

      “骗子!”斯内普吼道,刺耳的嗓音没对镜中人造成影响,倒是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太不谨慎了,现在夜巡的老师随时会来,他最后看了镜子一眼,把防尘布盖回去,匆匆赶回公共休息室。

      斯内普很快搞清楚了那面镜子是什么:厄里斯魔镜,映出你最深的渴望。于是他立刻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

      他没法理解前人为什么要费大力气造出这种东西,反映愿望,甚至都不是“可以达到的愿望”或者“正为之前进的愿望”,仅仅是揭示最可悲的幻梦,这能有什么用处呢?

      ***

      再次回到那间空教室时,斯内普本来没期望镜子还在。

      他已经反复告诉自己这没有任何用处,然而某些可悲的人性弱点使然,凌晨时分,他摸过漆黑的走廊到了这里。

      艾琳和托比亚终于彻底放弃了对方,紧接着,没有给下一个事项任何讨论余地,艾琳彻彻底底从这个家消失了。斯内普一度怀疑是父亲谋杀了他的母亲并藏匿了尸体,但他很快承认这不过是过于丰富的幻想作祟,事实是艾琳早就受够了,她不但再也不想看到阴郁寡言的丈夫,并且对此次婚姻唯一的成果——继承了魔力却长得与她丈夫一模一样的儿子——同样厌恶透顶。

      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妻子——前妻——离开后,托比亚几乎不再回家,破旧的小房子变得空旷又安静,他有很多时间可以一个人思考,不被突然爆发的争吵打断。他想起母亲怨愤地对他絮絮不休,有过那么两三年托比亚和艾琳深爱彼此,他们都是郁郁寡欢的人,过着沉闷无趣的生活,那时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有着无穷的生命与活力,以及为相似原因苦恼的同类。然而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仍旧郁郁寡欢,无论是神奇的魔法还是新奇的麻瓜器具,都没能拯救他们的生活。

      他想在失去了莉莉的当下,再看一眼他的父母,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他看到的正是艾琳和托比亚刚结婚时的样子,在镜中,他们的幸福是永恒的。

      但我绝不是一无所有,他警告自己。他非凡的天赋并未减退,有人欣赏他的才能,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与他共进;与莉莉绝交很痛苦,但看起来它早晚都会发生,就像死亡一样不愉快又无可避免。他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想法:对于黑魔王的主张中关于“战胜死亡”的部分,他从来不以为然。

      当防尘布被揭去,斯内普惊愕地张开嘴,眨了眨眼。

      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父母。莉莉站在他身边,就像从前在夏日树荫下那样惊奇又快乐,踮起脚亲吻他的面颊。她美丽的绿眼睛眸光流转,隐藏着一个秘密。

      斯内普一拳砸在镜子上,镜中的莉莉受惊地一跳,藏到镜中的他身后。在他们的幼年时期她对他是如此依赖,斯内普曾是莉莉在这未知的世界中唯一信任的人。

      他长长地吸进空气,又快速地吐出来,不断重复。他的神经在新的伤口周围苏醒,叫嚣着疼痛,而他已确知没有治疗的方法。

      斯内普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去,他想砸了这镜子,或许厄里斯魔镜从一开始就是个恶毒的恶作剧。

      ***

      第三次,他没有任何期待。

      一定还有人在用厄里斯魔镜,他心不在焉地意识到,因为他上次离开得很匆忙,忘了防尘布盖回去,现在它却又把镜子遮得严严实实。如果这面镜子不是城堡自带的一部分、而是某人的所有物的话,关于那人的身份,选项倒是并不多。

      斯内普没有深想,他不感兴趣,他不觉得自己还会再对任何事“感兴趣”。

      莉莉出现在他面前,这是当然的;她的丈夫和儿子不在,这也是当然的。

      斯内普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自私肮脏的家伙,但凡他犹豫一下,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去用刚偷听到的秘密讨好黑魔王,想到那孩子可能是莉莉的儿子都是件很容易的事。他想起战争中环绕自己的绝望和贪婪,曾经导致莉莉离开他的东西,现在害死了她。

      镜中的莉莉美得无与伦比,她神色柔和又凛然不可侵,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这是在那一切之后,斯内普所能得到的最接近她的东西。他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镜中缺了什么。

      没有他自己。莉莉一个人站在镜子映出的空教室里,宛如女神降临。凡尘的任何事物都配不上她的美好。

      斯内普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开始觉得,这镜子倒颇像是自己会发明的东西。

      ***

      邓不利多告诉他保卫魔法石的最后一道关卡会是厄里斯魔镜,斯内普总觉得老人在暗示什么,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讽了几句,毕竟这些年来他对邓不利多式的心照不宣已经习惯了。

      当晚正是他负责夜巡,他的双脚鬼使神差地带着他又来到了那间空教室。镜子还没有被搬走,考虑到不管奇洛是否能够拿到魔法石,他都很可能会毁掉它,斯内普觉得再看一次也无妨。

      这回他学乖了,揭开布罩前,斯内普轻轻念出了守护神咒。银色牝鹿在房间里轻盈地走动,将温暖散布到各个角落,多年来也没有改变分毫。

      他满意地点点头,解除咒语,让镜子显现在自己面前。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莉莉,这是当然,但斯内普多少迟疑了一下,因为与上次相比,她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同。接着他意识到镜中不止一人,莉莉拥着一个黑发男孩,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詹姆·波特则站在男孩的另一侧,一只手搭在儿子肩上,歪戴着眼镜,身体前倾,似乎正要对妻子说什么不适合让小孩子听见的话。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再从哈利·波特脸上之外的地方见到曾经的死敌,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幸福的男人,发现愤恨与嫉妒并未如期而至。他再次在厄里斯魔镜中看见了一个家庭,他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斯内普走得更近,细细端详着莉莉。她的眼角有了一点皱纹,是日复一日的欢笑留下的;长长的红头发经过精心打理,比少女时服帖得多。这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温柔地对待周遭的世界,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

      他意识到,这是他真正认识的莉莉原本能够成为的样子。那晚发生的事情不是他失去了莉莉,或者说,他自己远不是最主要的方面;那晚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未来被从莉莉身上——波特一家身上——夺走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非常抱歉。”

      他引起了莉莉的注意,她带着未散的笑意看过来,斯内普注意到波特不满地皱起眉头,但似乎也没什么异议。

      莉莉嘴唇无声地开合:我原谅你。

      ***

      斯内普一直不知道在魔法石的事情结束之后,厄里斯魔镜被放到哪里去了。

      后来他左臂上的标记再次灼痛,黑魔王复生,他设法保住了自己的命,干回他两面三刀的老本行。两年时间相比此前的十多个年头简直一晃而过,在教学之外,他的生活充斥着恐惧和算计,有很长时间他都不曾去想任务之外的事情。

      他以为除却死亡和胜利,没有什么能给他带来变化了。然而——

      “必须由你杀死我。”

      老人看着斯内普,湛蓝的双眼炯炯有神,仍充满着生气。但他焦黑的右手搁在一边,昭示着在不久的将来,阿不思·邓不利多的死亡就会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

      斯内普试过了,但他的反抗很微弱,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拒绝邓不利多。他早就接受了,他从来不是一个有着强大自我的人,遵从邓不利多,哪怕是犯下罪行,也比遵从伏地魔和其他人要好一些。

      “谢谢你,西弗勒斯……”

      邓不利多离开办公室,步履缓慢但并不蹒跚,将头脑空白的斯内普留在原地。他有些困惑,邓不利多从来不会像这样将来访者丢在办公室里,更不要说现在,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老人拖着伤躯这样做。

      随即他若有所悟,来回踱步,细细检索整个办公室。在凤凰的栖枝附近,他发现了那面镜子。

      这会是邓不利多的意思吗?他认为斯内普坚持不下去了,需要一些动力?

      那么校长未免太小瞧他了。

      斯内普摇摇头,但还是拿下了布罩。波特一家出现在他面前,哈利长大了一些,就像他上次见到时一样;莉莉和詹姆的年岁也增长了,身材有些走样,神情仍宁静而幸福。

      然后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自己,他在镜子里,站在那一家三口身后。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能做出柔软的表情,就像他真的在为旁人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就像他以为自己也能够得到那样的幸福。

      “这是什么意思?”他低声咆哮,“为什么是现在?”

      长久的沉默,凤凰丢掉它一直在啄食的那一小块骨头,发出悦耳的鸣叫。

      ***

      直到全部的手续办妥,他真正合法地坐在了校长的位置上,斯内普才再次去想镜子的事。不经邓不利多本人的允许去动办公室里的东西感觉还是很奇怪,就好像他是个偶然跑进隔壁花园的穷孩子,或者是个收钱帮出差的屋主看房子的人。

      “你看见了什么,西弗勒斯?”邓不利多的画像“突然”醒了过来,“希望我没有太唐突。也许你需要一个宁静的夜晚。”

      斯内普没忍住发出一个讽刺的笑声。邓不利多的最后一个任务同时保护了他和学校,老人死后他便在黑魔王那里丧失了大部分价值,但这份功勋使得他不能被轻易弃置,于是,斯内普校长,哈。

      然而这些对任务本身没什么帮助,不可饶恕咒只有在施咒者足够恶意时才能成功,作为前期准备,他花了大半年自己内心深处最恶毒的部分,直到最后面对衰弱的老人时,他能够全身心投入地去想这个人没有保护好莉莉,这个人本该救下更多无辜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了,邓不利多摔下围墙是计划外的情况,就算没有咒语,上百英尺的高度也足以致死。很难说哪种情况更糟:他竭尽全力构筑恶意,任务却仅仅是因为意外才成功;还是他潜藏的恨意真的足以驱使他杀死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那晚邓不利多指引他发现的事:他不再是一副由悔恨驱使的肉身了,他不想成为凶手,他珍视自己的灵魂。

      “我看见波特一家。”他回答,“他们都活着,过得很好。”

      微妙的沉默,邓不利多就算变成了一幅画像,还是能轻易辨认出什么时候该有下文。

      “……还有我。”斯内普说,“我……看着他们,就只是看着。别无所求。”

      “并不总是这样,对吗?”邓不利多口气温和。

      斯内普点头,他伸出手去,触到沁凉的镜面。镜子里的斯内普看向他,并无热情,也不冷淡疏远。

      “我也许不配……”

      不配渴望痛苦结束,不配期待幸福,不配将罪孽留在身后,不配向未来前进;他的生命在那个万圣夜就结束了,他该在那由悔恨铸成的圣坛燃尽剩余的一切,偿付些许无法支付的代价。他理应这样,可那再也不会了,镜中的答案诚实到近乎赤裸,他为自己新生的心而羞愧,然而即便是亲手杀死一位长者这样的罪行,也无法将它抹去。

      “对于人生,从来不存在配与不配的问题。”邓不利多说。

      这次是斯内普听出了未完的下文。他看着画框里的长者,想起那夜他愤怒地质问老人为何戴上那枚造成致命伤的戒指时,老人露出的苦笑。

      “诱惑太大了……”

      这是一个适合坦诚的夜晚,或许老人会告诉他关于镜子的事,或许他应该问。

      ***

      “他们找到波特了,就在城堡里。”斯内普说。

      “这一年来,类似的假警报可不少。”邓不利多的口气没有丝毫变化,“你觉得这次会是真的吗?”

      “我有种预感。”斯内普说完差点失笑,他真的有点太习惯这个位子了,间谍可不能采纳预感。

      “总之,米勒娃应该会比我先赶到,这样好办得多。”斯内普说,既然提都提了,他索性继续下去,“我感觉……很近了,离一切结束。”

      “你有什么打算吗?”邓不利多问。

      “我从来没真正想过自己会活到那个时候。”斯内普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不该被看到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在这之后……和平到来之后,我想我也许会……再照一次镜子。我觉得我能找到我的答案。”

      他没有看到老人宽慰而隐含忧虑的笑容,带着允许自己展露的最大程度的热切,斯内普毫不掩饰地看向存放魔镜的角落。

      然后他大踏步离开办公室,去干涉卡罗兄妹和麦格对波特小子的处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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