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老拳送情归 ...
-
太真正疑惑,眼前忽然一黑,幸好云生一把扶住她,才没有摔倒。脑袋里嗡嗡的,一圈一圈向外胀,心跳得几乎连成一线,某一刻仿佛一片空白,然后才是后脑处霍霍跳动的疼痛,跟着听到云生叫她:“太真!太真!你怎么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笑着说:“站得猛了,体位性低血压,没事儿。”
然而再转头看,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怔忡间忽见手里的小房子底座上溅了一滴血,还没反应过来,又多了几滴。还是云生拿出纸巾,一把堵在她鼻子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将小房子塞给云生,迅速按住纸巾仰起头,冲到下水道口,一边吩咐:“水,凉的。”云生从旁边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她伸出闲着的那只手,言简意赅道:“浇。”
冷水反复拍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血终于止住。云生看着她擦干净手和脸上的血,摇头赞叹:“你真是神勇。”
太真笑。云生又问:“你经常流鼻血么?有没有查过什么原因?”
太真道:“不常,除了上火会流。”
云生失笑:“这么大冷天,你上的哪门子火?——哦,是不是我说你,生气了?”
她笑着横他一眼,又看到他手里的小房子,擦了许久,那底座上的一片血迹洇得深了,怎么都擦不掉。小摊上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小玩意儿都是只做一个。她倒也不觉得沮丧,笑道:“反正我拿回去也是玩一阵子就送人,算了,送你好了,我再买一个小箱子。”
云生摇头,表示不满:“小孩子没良心,不要的才送我。”
她把新买的小箱子递过去,大方地笑:“不然换换?”云生把那房子藏到身后,笑道:“不换,我拿到的就是最好的。”
太真无语,这个人,也真不怕别人笑话。
当晚坐最后一班通勤车回校区,到宿舍已经是九点多。迎面碰上小卢从楼上下来,系着一条极漂亮的围巾,满面笑意。看到她,仿佛也不觉得尴尬,笑吟吟地招呼:“从哪儿回来的?”
太真答:“去了趟市区,你这是去哪儿?”
小卢下巴向外点了点:“有人叫我,我出去下。”
太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站在白杨树下。她看看小卢,小卢低声说:“生科的。”
不是大三的那个人,那就好。太真仿佛松了口气。看起来小卢是没事儿了,已经有了新的约会,太真甚至有点佩服她的恢复能力。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借助新感情疗伤也好,借助新感情支撑自己的骄傲也好,每个人最终的目的都是快乐,那么,在没有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每个人都有权利让自己过得更开心些。
她想起鼻青脸肿的小金,以及他身边的雨飞。
过些日子,教学楼门口贴出布告,处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太真一眼就看到小金的名字,严重警告,相对于其他三个的留校察看,这个处分实在非常宽容。她想起小金的狼狈相,也许他不是主谋,当然,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是技术新闻班的人,学校对于基地班和2+2班的学生,一点偏私在所难免。
被处理的还有两个大三历史院的人。
打架的日期是小卢和她被人袭击后的第六天。
虽然事情的经过布告说得语焉不详,但太真隐约猜到了一点。那个清秀如女生,嘴碎人痞没正形的男孩子,原来也是个狠人。她想起他给小卢的情诗,红颜未老恩先断,想起杨素转述的他对自己的批评,不禁微笑。
太真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在快放寒假的时候。
学校各院考试时间安排不同,许多院十二月底就考完,一月七号后,就只剩下经济、历史和以变态著称的化工院还没有考完。一门考试与另一门之间的时间间隔漫长得如同火星到地球,拖得大家都木了,况且想家的情绪铺天盖地,很少人有心思复习。外面天寒地冻,索性窝在温暖如春的宿舍里,上网看片子打牌,连吃饭都懒得出去。
那晚太真打牌输了,被罚出去买宵夜。那时候从田田兴到综合市场之间,还是一片荒地,建了简陋的临时建筑,是修建西区大操场的民工们的住处,天冷没办法动工,人暂时散了,房子就空在那里。
还不到九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路灯寂寞地亮着,越发显得荒凉空旷,连远处综合市场的灯光都觉得有气无力。所以那些压低了的喝骂声格外突兀。太真愣了一下,站住,又一个声音无比嚣张地骂:“你大爷的,你叫,你叫啊!爷反正不怕,孙子你可是再有一遭儿就滚犊子了!”
是小金的声音。
太真循着声音找过去,转过废建筑,就看到一个荒僻的死角里激战正酣。果然有一个是小金,勇猛得出乎意料,以一敌二还略占上风。还有一个男生也有点仿佛见过,与小卢一起,不是生科院那个,那么,就是那个人。
她站在那儿,饶有兴味地看着三个人打。直到小金一个不慎被那两人摁到地上,才喊了一声:“住手!”
那个人扬着砖头的手定在半空,扭头看过来,小金趁机昂头,一口咬在那人手上,那家伙惨叫一声,砖头掉下来,他也被小金掀翻。他的同伴刚要帮手,太真拿出手机,拨号,一边静静地说:“你们还等着保卫科的人么?”
坐到小饭店里后,太真才由衷感激学校变态的考试安排,换成平时,她早被各色目光淹死了。跟此时的小金坐在一起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个人仿佛跟自己的脸有仇,每次打架都尽可能地把伤集中到脸上,右眼角青到发紫,左颧骨紫得发黑,额角两三个大包,鼻子和嘴角的血连抹带吐,还留着鲜明的痕迹——整个脸,连眼睛,底子都是红的,估计原先就喝了酒。刚进来的时候把老板娘都吓了一大跳,他们点菜的时候应得比平时利索十倍。
“那个人,是历史院那个?”太真开门见山地问。
小金点头,笑了笑,“奶奶的,我迟早灭了那孙子——你刚真打的保卫科?”
太真摇摇头,他眼里的兴奋淡下去,靠在椅子上吐一口气,道:“你应该打保卫科的,孙子现在留校察看,犯个错儿就得滚蛋!我没事儿,我才警告——没打也不错,留着丫们,多削几次解闷儿。”
太真喝口水,建议他:“你可以找个帮手,狠点儿的,既打了就打痛快。”
小金盯着她的表情像见了鬼,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氧化钙,怪不得杨素那样,难得有人比他狠。”他又笑,“布告上那次,你知道我的帮手谁不?”
见她茫然,小金咧着嘴笑:“中文的,体育特招的,就上次跟你们动手那个……丫猩猩似的,一点脑子都没有,杨素略施小计,就跟历史那孙子干上了,我就去帮他一把,嘿,三个混蛋全部留校察看,我就一个警告,赚大发了。”
他扯一段纸巾摁住伤口,嘶嘶抽着冷气,又发狠:“大爷的,老子留着他们,以后见一次揍一次,丫们伤都在看不见的地儿,爷的伤都在脸上,等爷玩儿够了,往保卫科一躺,孙子们全给我卷铺盖滚蛋!”
太真笑笑,问:“小卢——知道么?”
小金摇头:“跟她没关系,这我自己的事儿,我看那帮孙子不顺眼,就这样。”
他还是笑着,却转过头去——怎么能忘呢,某一年的自习室,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照着那个伏在桌子上熟睡的姑娘的脸,她洁白的皮肤泛着细瓷一样的光泽,她长长的睫毛上浮着奇妙的七彩霓虹,还有她眼角的泪,和她忧伤的睡颜。那是他的姑娘,有妩媚的笑容与娇嗲的声音,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见异思迁。
而他给她的第一首情诗,就说“红颜未老恩先断”,于是一语成谶,断送他少年时候第一场爱恋。
“何太真,”他努力笑得满不在乎,声音却在轻颤,“何太真,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跟卢茵,绝对绝对不可能了,她不爱我,从一开始就不爱,不过现在才叫我明白。我没权利怪她,但我介意,我得尊重自己。可是,她怎么说都是我看重过的人,我跟她没分手的时候,谁动她一根汗毛,都是啐我的脸。是,我们分了,所以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了,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我收拾这帮孙子,是为我自己,我自己的尊严。”
他仰头把水喝干,笑:“何太真,你不会明白的,你听着特傻是吧?对,我就是那傻子,我痛快就行了,别的跟我没关系。”
太真低头笑,轻声说:“我没资格评判,”又抬头,向他举举杯子,诚恳地道:“就麻烦你一件事儿,别做太绝,至少,别动大三那姑娘。”
“这事儿你得吩咐杨素。”
小金耷着眼皮,带笑不笑,“我不怪那姑娘,可是你挂花儿了,杨素跟她过不过得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事儿我们俩一块儿干的,我就是个刀子——我生对了地儿嘛,我是2+2的,我闯祸有人帮我兜着;杨素上头混得熟,点子多,也够狠,就出出主意,关键时候在上头加加料就成,所以呢,他是那拿刀子的手,他指哪儿,我捅哪儿——”
“所以何太真,这事儿怎么了,差不多就你一句话。”他懒洋洋地看她一眼,笑:“靠,总算有人比我傻——你是不是想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老板娘端上最后一个菜,太真叩着桌子,招手请她过来,点着桌子上的东坡肘子、酸菜鱼跟西红柿鸡蛋,道:“这个、这个、这个,帮我打包。”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打包装好,桌子上就留了个炒生菜,太真买了单,向小金笑:“你慢慢吃,我宿舍人还等我拿宵夜回去呢”
拎着东西走到门口,临出门,又回头笑笑。
“你说对了,这件事还真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