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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缘浅岁月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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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第三天,是电台例会。张老师在会上提起,何太真从电台离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讲到纳新的时候,提了一句:“英文节目主持人不光要看口语,还要看文字感觉,像何太真,选材料就比较好。”
许多人去看杨素,有人冲着他笑。
未必有恶意。都是年轻人,性格活跃,不懂得掩饰七情六欲。
杨素挺直背坐在座位上,姿态端正,神情轻松,专注地听着张老师每一句话。有人注视他太久,他把目光迎过去,向着那人一笑。那样诚恳的笑,叫等着看他失态的人反而不好意思。
张老师留意到这一出默剧,暗里点了点头。电台负责人已经大四,很快就要离职,继任的人选里杨素能力固然可以,只是去年调值的事情在同事中略有微词,如今看,他要立意弥补的话,其余两个竞争者只能甘拜下风。
散会的时候路过羽毛球场,下意识地停了一下,抬头看。西北的天空高远空渺,校区这边空气好,天色更是蓝得干净。忽然就想起那次回去,在这里,她说,我喜欢录音哪。转过头向他笑。星光洒落,她熠熠生辉的一双眼,无遮无拦的欢喜,低而沙的声音说,我们又没有外人。
她随口的一句话,只有他当了真。
何太真,何太真。他拍拍路边的白杨树,一笑,何必太认真。
晚上看一本从图书馆随手借的小说,翻到某一页的时候,蓦然看到两句话: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
那小说纯粹是用来催眠,前面的情节已经忘记了,可是这一刻,忽然就木在那里。想起那些夜晚,录音室角落的沙发,台灯光下她宁静的脸,玻璃窗外的白杨树。秋冬时节外面的风雨雪,屋子里的温暖。那些日子他与她同处一室,或许便是她以为的“没有外人”。是,房间不过三十平,从他坐的地方到她坐的地方不过十步,就是这一点距离,用了整整一年的心力都不曾近了一点。
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
原来这便是,坐来虽近远如天。
他把封面翻过来,看作者的名字:梁羽生。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本书打动一个人,未必是故事与文字有多么好,而是机缘巧合,某一句话,恰巧契合了那人某一时的心境。后来他看了更多武侠,金庸古龙温瑞安,可是始终偏爱梁羽生,甚至因为梁氏善用诗词,他间接地对诗词起了兴趣,从诗词而历史,又到其他一些他认为无用的人文学科。
而在当时,应用物理学班长杨素的时间,大多花在新一年的综合测评上。
临近大三,许多人已经意识到综合测评成绩涉及的不仅仅是奖学金,还有包括保研在内的诸多前途问题。一旦上了心,许多事情便盯得更紧,起码在测评细则范围内,不能出丝毫的差错。杨素作为测评小组的副组长,一天要跑好几次办公室,与作为组长的辅导老师商量细节。
那天从行政楼出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叫:“太真。”
他愣了一下,停住脚步,透过玻璃门看出去。
外面两个人在说话,都是侧对着他,一个女老师似乎是经济院的辅导员,另一个鬓角斑白,身材高大,是历史院的许先生。何太真大约从校外回来,走过来打招呼:“许先生,您过来了?”转眼又看到他对面的人,点头道:“魏老师。”
她穿一件白T恤,青灰色长裙,头发被风吹乱了,有几缕拂到嘴角,嘴角盈盈的笑,是真的喜悦的模样。
许先生笑着说:“我这学期给本科生上课,怎么样太真?大二课多不多?”
何太真道:“课不算多,不过都是专业课。”
许先生呵呵笑:“是专业基础课吧?没事儿,我相信你的实力。”
又聊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一个人在校门口唤了声许先生,他才笑着告辞。外边只剩下那位魏老师与何太真。魏老师方才一直陪着笑,这会儿便似笑非笑地说:“何太真,你跟许先生很熟呀。”
何太真微笑道:“是暑假有事,麻烦到许先生。”
魏老师道:“是么?许先生在历史院,怎么你有事需要帮忙不找我们院的老师,反而找到他?”
何太真笑笑,道:“我熟悉的一位师姐,刚好是许先生的弟子。”
魏老师紧盯着她,又似乎无意地问:“我听说你跟历史院的人都很熟啊。”
这话里已经有了弦外之音,何太真还是笑着,迎上她的目光。还未开口,忽然有人叫:“何太真!”杨素紧跟着从行政楼里出来,笑着问:“怎么不进去等我?”又看着魏老师,笑问:“这是你们师姐?”
何太真一笑:“我们院魏老师。”
他又笑:“魏老师好,不好意思,您刚毕业吧?我还以为您是大三大四的。”
这样的话人人都受用,魏老师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看何太真,点点头,似有所悟的样子。
等她上去了,何太真才向杨素微笑说:“谢谢你。”
杨素笑笑,看着前面的树,过一阵子,道:“原来何太真也会说谎。”
她目光一闪,问:“你早就看到了?”他点头,她又淡淡笑道:“我没有说错,我熟悉的一位师姐,就是许先生的弟子。”
杨素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她说的或许没错,只是认识谁在先还不一定。原来她也会含糊其辞,也会避重就轻,不过从前不用罢了——现在肯这样做,归根结底,只怕是要维护那个人。她不肯让任何人对那人有恶意的揣测——哪怕这个人是他。
这是他们开学后第一次见面,因为谁不愉快都不值得。杨素转了话题,问:“你怎么忽然离开电台?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录音,喜欢听自己读英语。”
何太真点头笑:“我到现在也喜欢录音,不过时间有限,我想多看点书,写点东西。”
杨素看着她,笑着说:“在电台是因为喜欢自己的声音,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呢?喜欢自己写的字?”
她忍俊不禁,说:“不,是喜欢自己闪耀的智慧之光。”说完又笑。杨素看着她眯起的眼,鼻梁上笑出的几丝小细纹,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克制是对的。
其实他原本想问她,离开电台,是否为了避开他。
某天小金从外头回来,神色很是古怪。看着他,明明有话想说,但一对上他的目光,却又很快闪开。
他不说,杨素也不问。吃过晚饭,这家伙一反常态没有去约会,反而拉着杨素出去乱走。出去西门,隔着疏疏落落的杨树林,是一个废弃的部队驻兵站,再往西,便是当地人所称的青龙山。此地干旱少雨,原本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还是他们这届学生来了之后,学校每年组织植树活动,才稍稍有一点绿意。
两个人走到山脚一片红柳林子底下,小金才笑着问:“丫们今年没难倒你?”
他一向不喜欢物理,反而偏爱文科,因此大二一结束就考了学校的2+2技术新闻班。虽然没换宿舍,到底不在一起上课,原先班级的事情就知道的不多。
杨素笑笑:“你约会都放弃了,就为了问我这个?”
小金躺下去,咬着一根草棍,闭着眼笑。杨素也跟着躺下去,睁着眼,看天上流云,一团一团浮在那里,晴空万里,不知去向何处的样子。草已枯黄,不知名的虫子经过,便有松脆的沙沙声。安静里小金开口说:“卢茵今天见了何太真,然后就跟我发脾气。”
“她们闹别扭了?”杨素问。
“没有,她们是好朋友。”小金无声一笑,把嘴里的草棍拿出来,在空中虚画着什么东西,道:“不过,我在历史院听到一些奇怪的事——”
杨素直觉这事与自己有关,转过脸,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