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时代》目丁二

1、启动防御机制

　　无能且心安理得投机取巧的庸碌之辈，没有换位思考便妄下断言的人，全部是“笨蛋”。

　　韩月出在日记里写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箍在班主任身上的连衣裙，是那种可以把腹部赘肉勒得清清楚楚的白色暗纹布料。每次班主任朝她走过来，韩月出总能联想到菜场里置于案板上的猪五花，腻腻地泛着油光。她咽下喉头涌起的不适感，低头在草稿纸上乱七八糟地画坐标轴，x轴，y轴，原点。

　　“韩月出，这道题辅助线怎么画”

　　韩月出“蹭”地一下站起来，椅子和地面发出刺啦的摩擦声响，这一声成为之后五分钟里唯一的回应。

　　辅助线，延长CA到，不对，连接BC，好像也不是，黑板上的图形被拉伸，收缩，变形，韩月出突然觉得这个三角形像极了楼下罗森店里的三角饭团——她亘古未变的早饭。

　　“韩月出，你到底有没有听课！”

　　韩月出努力眨了眨眼睛，使劲盯着前方的图形，可还是觉得眼前是朦朦胧胧一片雾，她连饭团也看不清楚了。

　　“坐下！下课到我办公室！”

　　韩月出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又好像没有听到，直到同桌拽她的衣角，才“蹭”得一下坐下，然后在草稿纸上继续她未完成的工程。

　　大家都是“笨蛋”，而我是最大的“笨蛋”，韩月出在日记里补了这一句，签字笔洇出的墨迹晕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力透纸背。

　　她刚才的确没有听课，她隐约觉得自己的意识变成了一只兽，在她十五年的努力下，还是没能找到笼子驯服它。

　　韩月出把这样的走神称为“启动防御机制”。

　　第一次启动是在初二，当时她被叫上讲台画中国山脉分布图，因为搞混了武夷山和雪峰山的位置被地理老师奚落了近十分钟。“和大家说过多少次了，死记硬背永远都抓不住重点。”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韩月出。接下来几位男生侃大山式的发言更加重了韩月出的难堪。她缩在讲台上，底下是乌压压一片人头和不断在她身上圈寻的目光，掌心里攥着被手汗濡湿的粉笔头，老师叽里呱啦的讲解声里夹杂一两句规训般的讽刺。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审视蒸腾出的羞耻感让韩月出回忆起小学数学课答不出问题的窘迫，那种无力一直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她头上冒冷汗，然后意识开始飞，开始想象自己是有着扫帚和黑猫的魔女，带着一盏灯从窗口一跃而起，然后笔直地坠下去，快要擦地时再迅速腾飞。在她腾飞、下坠的几个轮回后，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熬过了刚刚的酷刑，并且顺利地过滤掉了耳边的杂音。

　　这个方法简直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在虚无和现实的世界里游走，谨慎地平衡着想象与真实的天平。无聊时、被奚落时、考试不顺时以及遇到智障时，她便启动这一机制，有时候把自己想象成拥有黑猫的魔女，有是则是手持利刃的武士，亦或是颠倒众生的公主。这个机制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在那个女生还是下课玩折纸或者跳皮筋的年纪，韩月出已经学会游离于他们之外自娱自乐了。

　　下课后韩月出照旧例晃晃悠悠地走去办公室，从教室到办公室这一段路够她听完一首艾薇儿的歌。“i don’t give a damn about my reputation.”听完这一句，韩月出心满意足地掐掉了音乐，然后顶着眩晕感朝班主任油光水滑的腹部走过去。

　　班主任低着头，用口水沾湿手指，伏在桌子上数卷子，头顶风扇吱扭吱扭响的动静和“咳噗”的吐口水声黏连到一起，韩月出垂着头，觉得这次比前天的情况还要难熬一些。晾着韩月出的时间和班主任的怒火是成正比的，韩月出乖乖等着，手指背在身后摩挲裤兜上的扣子。

　　班主任的训话韩月出听不清楚，大概就是“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不听课”这类的恨铁不成钢的即兴演讲。“她早上吃了韭菜。”韩月出看着眼前班主任的牙缝，注意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她在内心这种隐秘的吐槽声中，自得且快活。接着小心翼翼地往右挪着身子，躲避前方的口水喷射。

　　韩月出从办公室出来后，一边小跑着去教室，一边猛吸了几大口走廊的新鲜空气。然后在接下来的课堂小测里，撕去了沾满韭菜味道的试卷角，心里才舒服下来。